“是這個道理。”李定點點頭。“不過,你說的這一條也未必不對,只是體現的地方恐怕不是在戰場,而是在別處……”
“你是說至尊們對大魏的態度嗎?”張行醒悟過來。
“我一直在想,相公們為什麼反對陛下修大金柱?”李定誠懇來講。“恐怕這個定天地中樞的事情,是有點逾越的……四位至尊相互制衡,但對上此事,又如何呢?”
“我倒是覺得幾位至尊不至於那麼小氣……更像是幾位相公心裡清楚,某個朝廷某位聖人德行不足,根本立不起這個天地中樞,反倒是有人唯我獨尊慣了,心裡雖然大概明白幾位相公的意思,卻反而不願意相信,非要一力為之來做證明。”張行終於放下瓦刀冷笑。“你說,要真是這樣,大金柱或者通天塔起一回塌一回,風吹草動,反正就是立不起來,到時候天下人心會不會隨之散盡。”
“因勢而成塔,塔成而定勢,有些東西,本就是相輔相成的。”李定若有所思。“所以,究竟是散了人心而失了勢導致塔立不起來,還是塔立不起來更加散了人心,裡面的因果不是那麼好說的。”
張行敷衍著點點頭,直接去鋸木頭了,並沒有深入辯論的意思。
實際上,這就是他跟李定的日常,兩個人在一起,十之八九是在口嗨,從至尊到聖人,誰都逃不過他們倆的吐槽,但來人的口嗨基本靠瞎猜,沒幾個靠譜的。
“我明白了。”
張行剛剛在對方協助下鋸下一截木頭,卻又猛地醒悟過來,然後抬頭盯住了身前之人。
“什麼?”還在按著木板的李定詫異一時。
“我明白我為什麼對這些事情既在意又不在意了。”張行恍然以對。“其實事情本身都是小事,但架不住那位聖人是個什麼小事都能折騰成大事的主,而偏偏大魏又是個外強中乾、明新實舊的玩意,根本經不起大事折騰……”
“原來如此。”李定也笑了。“馬督公的案子扯到東夷,然後便可能是三徵東夷;科舉這個事情,本質上還是門閥專斷人才的事情,然後便可能是楊慎舊事重演;至於說南衙跟陛下的爭端,本就是正在進行的大事,一旦要脩金柱,說不得又要大舉耗費人力物力,動搖國本……其實,要我來說,你這是升了職,做了伏龍衛的實際差遣,權責既大起來了,又靠近大內了,所以便是尋常事都有些畏首畏尾起來,生怕一個不小心事情是從自己這裡發散開來,平白擔了後果。”
“簡直可笑。”張行連連搖頭。“真要是我經手的事情最後演變成大事,那也是那位聖人自己作為所致,我自家做份內之事,難道還有錯了?憑什麼要我來擔驚受怕?大魏的天下,他自己都不憂心,我憂心個鬼?”
李定同樣搖頭,只覺得荒唐:“你想通是怎麼回事就好,事情的因果確實不在你這裡。”
“所以,馬督公案子怎麼整?”張行開始草草來架雞窩頂棚了。“李四郎可有說法?”
“逃得那麼利索,應該是有接應。”李定想了一想,遞過了錘子。“但東都這般大,便是有接應也難找……”
“說起接應,她一個受督公寵愛的妾室,平素嬌生慣養的,如何獲得接應物件相關訊息的?”張行開始釘釘子了。“所以,必然有一個聯絡渠道,或者是之前有什麼意外、突發事件,讓她知道了接應物件的存在……只是時間較早,被查案的忽略了。”
“或者,是有人幫忙傳遞訊息的時候沒多想,結果馬督公一死,知道攤上大事了,反而不敢說話了。”李定稍作補充。
“還得去馬督公府上,審審平素圍著這個妾室的密切人物。”張行高高舉著錘子,本想一錘定音,但正好看見月娘端著兩大碗雞蛋羹出來,卻又幹脆扔了錘子,直接去洗手,過來吃羹。梟
“老刑名們不知道這個道理嗎?”拿起湯匙,張行舀了一勺雞蛋羹,復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知道歸知道,但一來事情太急,逃得太利索,本該是先去找人,找不到再回來審的,二來嘛,馬督公何等身份,便是有聰明人,又如何願意出頭沾惹事情?就不怕問出什麼多餘秘辛來?”李定再三來笑。“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家巡檢那般是不怕事的?便是你,剛剛想通之前,不也在瞻前顧後。”
張行終於點頭,卻又順勢放下了雞蛋羹。
“怎麼了,不好吃嗎?”月娘認真來問。
“不是,”張行比劃了遠處的雞窩。“有點小了,金子太多,怕是塞多了露餡……可是咱們院子就這麼大,養太多雞也不合適。”
月娘也隨之不安了起來。
“算了。”張行復又端起碗來。“趕緊吃,吃完先去把案子給了了,再來想法子。”
就這樣,閒話少說,只說當日晚間,馬督公那豪華的宅邸內,張行等了大約一個時辰的時間,終於得到了一個準確回話:“北市綢緞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