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郎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插嘴了。
不過,他也看出來了,人家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也罷。”張行笑道。“看在老都管的面子上,此事就此揭過……不過,老都管也請回吧,我與你家大郎有殺頭的買賣要說。”
那都管曉得下面要說正事,只能匆匆離去。
而人一走,張行便在牆上拿筷子一招:“程大郎,且上來說話。”
程知理曉得對方在反客為主,心中無語,但還是飛身而上,與對方一起坐到了牆頭上,然後重新拱手:
“敢問可是屠龍刀張三爺親自當面?慚愧,慚愧!”
“好臘肉。”張行也不答話,只是夾了一片臘肉,在對方面前一晃,然後整個嚼了下去。
“鄉下沒什麼好東西,讓貴客見笑了。”程大郎怔了一下,曉得對方是預設身份,更加不安起來。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張行繼續一邊吃一邊嘆道。“我本是北地農人出身,如何不曉得農家辛苦……有臘肉,有米糧,便是最好的東西了……反倒是程大郎,老是盯著這個,卻如剛剛老都管所言,顯得小瞧了我。又或者,你程大郎本是個多疑的人,這等小事也怕我是作假,所以三番兩次來試探?”
程大郎只能閉嘴。
“程大郎其實不必這般小心,也不必裝什麼樣子。”張行繼續端著碗拿著筷子指點莊園。“我來你家莊子上四五日,便已經看出來了,若論這莊子上的制度,你家這裡跟徐大郎那裡都是頭一檔的,遠超出其他那些豪強,今日又見了這幾百騎,更是佩服……所謂主客分明,職責清晰,生產者、保衛者各居其職不說,還有完備的交通聯絡渠道、防衛設施、治安手段……可見你打小受的教育,應該就是正經的上馬為將、下馬為吏的東齊貴種教育。”
“哪裡配說什麼貴種?”程大郎聽到這裡,方才勉強插了一句嘴。“讓張三爺看笑話了。”
“不必妄自菲薄。”張行繼續笑道。“依著我說,東齊覆滅後,大魏用政苛刻,你們這些人還不得不小心應付官府,同時還要在在江湖上用力,所以歷練的更多,學的也更多,也能知道稼穡的艱難,也能知道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的道理,最後反而超出祖輩許多而不自知……程大郎!”
“哎!”
“你與徐大郎,其實都是天然的亂世虎臣,不比那些東都、關隴的龍啊、鳳啊差……”張行忽然嚴肅點評道。“只是可惜,因為大魏壓制的太厲害,不免苟且心態多了些,都有些自暴自棄,不敢伸張志氣的樣子,顯得沒有格局……這不對。”
程大郎張了張嘴,到底是不知道該怎麼接,只能敷衍:“張三爺未免高看我程大了……幾個小莊子而已,如何扯得上這般多東西?反倒是張三爺,沽水邊的事情,震動天下,南衙相公說殺就殺了,一郡太守,說扔就扔了,而且逼得靖安臺當場與聖……與皇帝分道揚鑣,嚇得皇帝直接逃了……”
“咱們就不要自吹自擂了,只問你件事情。”趁機扒了兩口飯的張行忽然打斷對方。“徐大郎、單大郎、王五郎他們給你寫信了嗎?”
程知理怔了一怔,到底是沒敢說謊,只是硬著頭皮點了頭。
“那知世郎王厚,還有渤海高士通那些人給你寫信了嗎?”張行死死盯著對方,又扒了一口飯。
程大郎又只能點下頭。
“本地官府呢?”
“也寫了。”程大郎被問的憋屈,終於刺了半句。“都看中我這區區五百騎了,殊不知,我這五百騎是多少個莊子一起湊得,是用來保衛鄉梓的,難道要剖成幾瓣,一家四五十騎送過去……”
“是是是,我曉得。”張行連連點頭。“可如今這個世道跟局勢,你難道還想獨善其身嗎?”
程大郎嘆了口氣:“可也不能咄咄逼人,逼著人家做不妥當的事情不是?”
“什麼是不妥當的事情?”張行抓住對方言語反問。“是從賊不妥當,還是違揹人心跟著官府不妥當,又或者是參加黜龍幫,然後幫著都水使者李四郎去打張金秤不妥當?”
你說哪個不妥當?程大郎心中無語,卻只能閉嘴。
“程大郎,你現在的難處有兩個。”張行終於吃完了最後一口飯,就在屋頂上放下木碗,認真分析道。“第一個是,你心裡大概清楚,短時間內,高士通、王厚那些人就要趁著這一波大浪過來,席捲州郡,而偏偏以你的見識又知道,他們必不能持久,大魏屯軍遲早要來,於是潮起潮落間,你不知道如何保持立場;第二個是,你父親都還是一郡之主,到了你這份上,是有功名心的,可是力微兵少,雖有才能,卻不能伸張……是也不是?”
程大郎乾笑了一聲:“張三爺說啥就是啥。”
但笑完之後,卻又立即肅然起來,因為對方說的確實條理清楚,也的確是這個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