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瞎眼女孩的時候,或者說那個陌生而古怪的男人叫住她的名字的時候,她一直站在這古怪的艙體入口踟躕不前,她親眼看著薇寧姐姐神色自若地從艙門中走出,金髮女孩的臉上帶著一貫讓人不敢直視的美麗笑容。
“薇寧姐姐,“她鼓起勇氣問道,”裡面怎麼樣?”
“不冷不熱,”薇寧輕輕撫摸著她的腦袋,她是在場所有孩子裡,除了妹妹以外,唯一不害怕她臉上的白瘢的女孩,也是唯一敢和自己觸碰的女孩,就連自己也常常為她無所畏懼的勇氣而欽佩。
“只覺得渾身舒暢了不少。”薇寧姐姐心裡也很困惑,不過她很快就把困惑拋諸腦後,轉而開始安慰起女孩。
瞎眼女孩,她的名字是娜塔裡婭。
她始終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麼情況,薇寧姐姐的安慰也只能給她一半的寬心。女孩聽著一旁那名為夏天的男人繼續催促她,不知為何他的聲音讓她恐懼,可她眼下也只能表現得無所畏懼才好,畢竟妹妹還在自己身後看著自己呢。
夏天的手輕輕鑽住她,這是第二個敢和得了白瘢病的她觸碰的人,溫熱的手心讓她只覺得心慌,她很吃驚地想要縮回去。
“去吧.......躺在裡面,睡一覺就好了,”名為夏天的男子半是命令,半是安慰,語氣十分堅定,“它不會傷害你。”
瞎眼女孩不知是否該信任他,她不知不覺邁出了第一步,她又走了一步......兩步......三步......她無法得知這位在學校裡受到校長尊重的大人物對自己臉上那腐爛的面板所散發的味道有怎樣的想法,不過至少他的聲音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她三進一停,終於,她的手指前端的面板觸碰到一股如同水一般溼重偏冷的霧氣,透過霧氣,她按在一片金屬扶手上。那光滑的金屬邊緣給她帶來更加冰冷的質感,她始終看不到任何的色彩,只能用手指感受著一切。
記得以前,她曾無數次觸碰過色彩的摸樣,她依稀記得那是怎樣的世界,隧道里終年遍佈者的奧灰,鐵軌上滲透出來的鏽紅,母親那金鍊首飾綻放的熔黃,白熾燈那讓人晃眼的蒼白,以及蒼白光線下的無窮無盡的色彩。哎,若非意外,她和妹妹本該安好地活在漢庭的中心。
如今她的世界卻已被徹底的黑暗所包裹,她只覺得到處都是一片空洞。有時候,她時常懷疑,自己眼前的這片黑暗真的是黑色嚒?隨著時日漸久,娜塔裡婭愈發害怕,終有一天,她很可能連黑色這樣的色彩都會忘記,而且,她隱約明白,這一天可能會越來越近。。
忘記色彩是一件如此恐怖的事情,可如今,觸碰這滿是水霧的隔間更讓她恐懼,她開始懷疑,自己會淹死在這古怪的水裡嚒?
“夏天先生,”她不自覺地喊了一下他的名字,那位牽著她手腕的男子輕輕嗯了一聲,“怎麼了?”
我只是單純地害怕,你能像薇寧姐姐一樣安慰我嚒?瞎眼女孩心頭閃過一絲退縮的念想,她輕咬牙齒,低聲說道,“我可以拒絕麼?”
“你和你妹妹曾經被劇毒的輻射孢子侵蝕,如果任由別人觸碰,遲早會害了別人的,這裡面,唯有你和你妹妹是必須躺進去的。”
是嗎?娜塔裡婭自嘲地笑了笑,她差點忘了自己到底是什麼原因變成如今這副摸樣的,又怎能忘記。那個女孩帶著一瓶裝滿輻射孢子的水瓶,狠狠砸在自己和妹妹身上的那一幕,那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其他的顏色。
“如果我死了,夏天先生,可不可以不要讓我的妹妹睡在這裡?”
“我保證,不過你肯定想太多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瞎眼女孩即便得到了承諾,也並不太安心,謊言,死亡與大商人,這三者總是相伴相隨的,可她無可奈何,只能祈禱他會真如自己所承諾的那般做。
算了,薇寧姐姐也沒有被這裡面的溼氣弄得窒息,她又在怕什麼?
娜塔裡婭鼓起勇氣走上去,她脫去腳底那雙縫了許久的鞋子,露出破了一角的襪子,幾隻小腳趾不安分地擰了擰,她蜷縮著腳趾小心地踩在地上,刻意想要將它藏在身後,可腳趾怎麼藏起來呢?在這樣一個聽起來年紀並不大的男子面前褪去破破爛爛的襪子裸漏腳趾著實讓她難堪,更何況,她的腳也被輻射物質腐蝕了。
她終於磨磨蹭蹭脫去襪子,赤著腳走在金屬臺上,好冷,而且......艙體在哪裡?這時,那男子竟然將自己抱起,娜塔裡婭怔怔地竟忘了反抗,甚至忘記了呼吸。只見男子把她放在一個狹窄的艙室內,還好,他的動作很輕。那名為夏天的商人的聲音再次響起來,“我先出去了,記得把衣服什麼的都脫了,這是我的建議。”說罷,一陣輕微的腳步離她遠去,娜塔裡婭聽到一聲嚓嚓的聲音,她明白那是門被鎖上發出的聲響。
即便如此,她還是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沒人回應。
突然,一陣冰冷的女聲響起,“請躺入治療艙.......”
她驚奇地豎起耳朵,卻怎麼也聽不清這聲音的來源,她只是在重複,“請躺入治療艙......”娜塔裡婭拖拖拉拉地脫去衣服,她有點自卑地觸碰著自己身上那坑坑窪窪的斑點,乾癟而貧瘠,處處浮腫,又一次想起了以往的那一幕,那個瓶子,還有綠色,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久就會忘記綠色到底是怎樣的顏色,可相比黑色,她的確更厭惡綠色,哪怕母親說過,它代表生命的顏色。
她翻身躺在一個周遭墊著柔軟皮層的狹窄空間,只覺得空氣中的霧氣更濃了。她縮起身子,瑟瑟縮縮地接觸著那霧氣。緊接著,她感覺自己頭頂,那玻璃罩似乎閉得嚴嚴實實,她使勁拍了拍,玻璃罩紋絲不動,讓人懷疑它比鋼鐵還硬。
她突然有點害怕,“夏天先生,”她喊了一聲,卻沒有聽到任何回應。霧氣越來越重,越來越濃,她只覺得好像那水霧綻放著萬千觸手在撫摸自己全身,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娜塔裡婭想要掙扎,卻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身體越來越輕,頭腦越來越空,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吸乾了她的髓幹那般。
好古怪,她想,而且好睏。
終於,她的眼皮支撐不住,勉強合了起來,她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