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鈺回頭見問話的人正是謝道韞,便抬手向她施了一禮,鄭重的道了一句:“多謝謝氏才女相助。”
這一聲多謝,謝的是她昨日以她顧十一孃的身份替她解圍,謝的也是她替她隱瞞殺人的事實,但同時這一聲謝里也透著幾分客套淡漠和疏離,謝道韞又怎麼會聽不出這一聲謝中所隱藏的含義。
沉默了一刻,她也正色問道:“你這一走,是不是便打算要與我陳郡謝家劃清界限了?”
顧鈺微怔了一刻,然後淺笑答道:“不愧為謝氏才女,不僅能言善辨,而且還會洞察人心。”
“你也很不錯,論雄辨,我還不及你。”謝道韞負手而立,坦然回答,“很榮幸能與你在中正考核上一辨,雖然是以你顧十一孃的身份,但能如此酣暢淋漓的一較高下,也不枉此生。”
“我也是,能與謝氏才女一辨,亦深感榮幸。”顧鈺亦回了一句,她知道謝道韞自負其才,又爭強好勝,極喜歡與人辯難,而這世上也的確沒有幾人能是她的對手。
客套話說到這裡,氣氛一時有些僵滯,謝道韞抬手示意柳絮走開後,便對顧鈺說道:“若你沒有什麼急事的話,可否移步後花園,我想與你好好談一談,你放心,我的話不多,不會耽誤你太久。”
顧鈺遲疑了一瞬,點頭道了一聲好,便隨謝道韞一起來到了一片滿園栽種薔薇的院中,大片嫣紅的薔薇開得如火如荼,好似霞光萬丈,鮮豔而奪目,薔薇素有堅韌不拔、高貴冷豔之稱,這與謝道韞的個性倒是頗像。
兩人走到園中的一處亭中時,謝道韞便停下了腳步,問:“能告訴我,你的考量是什麼嗎?是怕連累阿遏,還是因為昨日在車上聽到了我說的話,你不再相信我們……更或是對我們謝家沒有信心?”
顧鈺便笑了一笑,道:“你說的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亦從不會將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所以談不上對你們謝家是否有信心。”
謝道韞一怔,看著她滿面無所謂的笑容的確不像是勉強裝出來的,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而愴然,她原本以為顧鈺之所以會選擇與阿遏走得近,不過是想借她謝家之勢與桓氏對抗,無論其目的是否單純,只要她對阿遏是真心,倒也無所謂,反正他們陳郡謝氏與龍亢桓氏遲早都是要對抗上的,只要桓溫想奪權篡位,這就是必然趨勢。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從顧鈺口中聽到的會是這樣一個答案,她說她不會將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這是多麼冷漠而強大的內心。
“既然並不想借助我們謝家,你又為什麼會願意將自己的身體交給阿遏?你真的不想再嫁給他了麼?”
謝道韞這一問,顧鈺便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她,看得謝道韞臉上一赧,頗有愧色。
“我承認,第一次是我算計了你,我謝道韞也願誠心的向你道歉,可這一次,我並沒有做任何手腳。”她道。
顧鈺也坦然的接道:“我知道,我顧鈺從來不願意欠他人的情,尤其是感情,既然這是你們想要的結果,我願意還你們。”
“你也不用向我道歉,站在你的角度,你為親人計,為家族計,甚至為長遠計,所做的一切都有你的理由,你也沒有錯,這世上沒有無私的人,你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什麼,這是將心比心,也是世道公平,而我也很願意接受這樣的公平。”
聽到這裡,謝道韞眸中不禁閃過一抹極為詫異的滄然之光,又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或不敢相信。
“難道你願意捨棄自己的貞潔甚至是生命,都只是為了報答阿遏對你的恩情?”她道。
顧鈺便垂下眼睫,默然了一刻,然後濃密的長睫抬起,她看向謝道韞,微微一笑,回道:“你也可以這麼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道,而我的道到這裡也該與你們分道揚鑣了。”
“那你的道又是什麼?”謝道韞再次問。
顧鈺又抿唇輕輕的一笑,看向她道:“走出來的道才能稱之為道,還沒有走便說出來,只會徒增笑柄,那沒有任何意義,謝氏才女,你說是嗎?”
謝道韞頓時默然無語,只是怔怔的看著顧鈺,好似初次相識一般的陌生而不可思議,而這時的顧鈺已然向她恭敬的施了一禮,然後徑直朝著前方的月洞門走去。
謝道韞駐在原地,直愣了許久,才突地喚了一聲,問道:“顧十一娘,這真的是你的真心話嗎?”
顧鈺便頓下了腳步,停頓了一刻,卻也沒有回頭,而是淡然的回了一句:“是,告訴他,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這對我,對你們謝家都好!”
“等等——”見她已走出月洞門外,謝道韞又喊了一聲,問,“顧十一娘,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有了孩兒怎麼辦?”
孩兒?
聽到這兩個字的顧鈺不禁身子陡然一僵,不知不覺中腦海裡便閃現出了她前世的兒子丹兒,因為要承襲帝位,因為原本就被當成是她腹中的棋子而一併送進皇宮之中,那個孩子其實一生也沒有快樂過吧,雖然聰慧,卻也依然逃不過如琅琊王一般早夭的命運。
“不會的……”她不禁喃喃自語般道了一句,“不會有,就算有,那也是我的孩兒,與你們謝家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