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後,左岸咖啡廳。
蘇明海見到黎木,想要揚起個笑容,然而嘗試了幾下,實在是扯不出來,放棄了。
“謝謝你找回靜婉,不過已經晚了。有興趣聽個故事嗎?”蘇明海虛弱地笑笑,看起來已經接受了同時失去李氏和“明華”的結果,平靜的不可思議,不似平時高傲到不可一世的樣子。
黎木頓住想要離開的腳步,轉身拉開椅子坐下,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你知道嗎?我從小沒了母親,她是自願跟人走的。我那時還小,許多記憶都模糊了,只記得我母親出走的那一天,是初夏的黃昏時分,樹影長長的,那天的夕陽就像今天一樣慘淡。
她在走之前煮了一鍋粥,姐姐躺在床上發著高燒,而她把所有錢都捲走了,家裡沒有一分錢,我呆呆一個人坐在簷廊裡眼望院子,似乎想了什麼,但又什麼都沒想。粥煮開了,家裡安靜地似乎僅剩我自己。
整個世界像是蒙著一層白霧,看不清這個世界也看不見自己,只是感覺到腳下還踩著堅實的土地,由此證明自己還活著,除了自己一無所有。
起初,我是恨她的,恨她貪慕虛榮,既然不愛我們,為什麼還要生下我和姐姐來這世上受苦?後來,我不恨了。因為誰也不能左右他人的選擇,決定他人的命運,我開始理解她的選擇,貧窮真的能夠逼瘋一個人。
可我恨我的父親。
於是,他在河裡喊著“救命”,而我,在岸上眼睜睜看著他溺死在河裡......”
“為什麼?”黎木知道這件事,卻始終猜不透他的動機。
他看著蘇明海漠然的樣子開口問道,他知道他會說。
從心理學來說,一個人缺什麼,就會投射到身邊人的身上,他會覺得身邊的其他人也覺得自己缺。於是他就會不斷地表達說自己其實不缺,一不小心就過了。這個結果就是,他不斷地表達的東西就是自己最缺乏的。你看一個人覺得自己缺什麼,你就看他不斷強調什麼就好了。
一向顯得高傲自尊心極強的蘇明海主動揭開了自己的傷疤,拋下了以往的高傲,說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顯然,蘇明海的心理防線已經被摧毀了。
這是他心理最脆弱的時刻,同時也是黎木一直等待的時機。
“為什麼,我也不清楚,腦子一熱吧。”蘇明海抿了一口水,平息了一下稍稍激動的情緒,繼續道,“那時候我一直在想:憑什麼我和姐姐辛辛苦苦打零工掙的錢要供著他喝酒賭博?憑什麼我們要遭受他的毒打不能還手?憑什麼被他這麼對待長大的我們要給他養老?
難道就因為他力氣比我們大?
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不是的,因為他是一個大人,拳頭比我們要硬,地位比我們兩個小孩子要高,光憑兩個孩子,說話誰聽?所以啊,我就想,等我長大了,等他老了不就可以了嗎?那樣我就能考出去,就能帶著姐姐逃走,再也不回來!於是我就等,我還年輕,等的起。可是我還是錯了,他根本就是個披著人皮的惡魔,竟然把姐姐當成賭資輸出去,賣給人家還賭債!
我讓姐姐趕緊逃,連夜逃到其他不認識我們的城市去。天下之大,而我有手有腳,我不相信這世間沒有一處能容下我們姐弟倆的容身之處。
然而,我還是太天真,以為逃到車站就安全了,完全沒有意識到那只是個小城鎮,那裡的人多多少少都沾親帶故,想要找一個人不要太簡單。
最重要的是,我忘了一點,他跟我們有著最親密的血緣關係,雖然我壓根不想留著他的血,可他是我們的父親,單“父親”這個身份就足夠他名正言順地教訓我們了......”
“等我們逃到車站時,他早就接到了訊息,提前帶著人等在那裡將我們捉了回去。我被他毒打了一頓,昏了過去,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等我醒了已經過了兩天時間,而姐姐也不見了。”蘇明海的情緒有些低落,“等我找到她時,她已經嫁人了,是一個六十多歲死了媳婦的老光棍,老流氓......”
黎木沒有說話,他見過那姑娘的照片,清清秀秀的,確實,可惜了。
“所以,自此我懂得了什麼叫‘名正言順 ’,只要娶了李靜婉,李家的一切就歸我了啊!”蘇明海苦笑著,眼中有著淡淡的追憶之色,“我一直希望有力量去保護我所擁有的一切,但我同時也清楚失去了李家和“明華”的我什麼也不是!”
沒有看黎木的神色,蘇明海繼續說:“見識過了何為‘權勢 ’,何為‘力量 ’,就算是愛情,在利益面前也會失色,怎麼可能就此放手呢?”
黎木安靜聆聽著蘇明海述說自己的身份和經歷,沒有電話裡聽到時的憤怒悲傷和無措茫然,除了平靜還是平靜,直到男人用狂熱又堅定的語氣最後說道:“我以為至少你是瞭解我的啊!”
所以,你最後再幫幫我,好不好?
蘇明海眼神懇切地注視著黎木,他出於男人的尊嚴還是沒將最後一句話說出口,但他相信黎木會明白他的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