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福看這一對怪人,如兩個老小孩一般,只苦笑著搖搖頭,走過去。老葫蘆在石頭上將那油漬漬的一大兜開啟來,各式菜餚早黃黃白白混在一起,又因天氣寒冷。全凝成一大塊了。
老葫蘆手跳下石頭,手腳麻利地在周圍找了些乾枝,倒了些酒上去。又從懷中掏出一塊火石,在那大葫蘆壁上猛劃一下,火星濺出,便引得灑了酒的乾枝烯起來,不一會兒,便攏起一個大火堆。
老葫蘆又弄些樹枝,搭成一個架子,將那一大兜食物掛在上面。火氣薰蒸,便開始融化滴油了。這當兒,老壁虎又抱了一大捆柴禾過來,丟些易燃的進去,火堆便熊熊燃燒起來,幾乎要將那一兜衣服點燃。
老葫蘆手忙腳亂,將這一大包食物取下,攤在石頭上。各種混雜的香味便溢位來。又把身邊摸出一隻破碗,倒了酒進去,便就著酒大吃了起來。嘴裡猶自叫著:“小哥兒,來吃!”
老壁虎卻不過去,坐在火邊,只將小瓦瓶中的蜈蚣掏出來,用竹枝穿了,在火上烤熟了,嘎吱嘎吱嚼在嘴中,一隻一隻,吃得津津有味。好在東福電習慣了二人的怪異行為,也不以為意。他心中傷神,只是鬱鬱寡歡,坐在火邊默然不語。老葫蘆也瞧出他有些異樣,將牛肉撕下一大半來,丟給他道:“小哥兒,吃吧。”東福伸手接著,勉強露了一絲笑,轉手放在身邊的石頭上,哪裡有胃口吃得下。
他剛聽得老葫蘆和老壁虎說起什麼老情人,心中疑心,不知老壁虎所說的大美人可是散夫人。但如今只要一想起散府二字,便如萬箭穿心,肝腸寸斷,無論如何也不想開口去問。便只是默然坐在火堆邊。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棉衫。火光中映著滿頭銀絲下一張濃眉深鎖的俊臉。滿目惆悵,失意兩個字,如寫在臉上一般。
老壁虎看得,嘆了一聲,從身上又摸出一個破碗,倒了一碗酒,遞給東福道:“小老弟,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這一個情字,莫要陷得太深了!”
東福聽著這話,心中苦澀,接了酒,脖子一仰,便一口喝光。酒入愁腸,一股辣味直嗆入肺腑,竟讓他覺得舒服了許多。身上也暖起來,便索性移了身子,坐到酒葫蘆的旁邊,倒出酒來喝。
老葫蘆約莫聽出些端倪,哈哈笑道:“好,小哥兒。老葫蘆我最佩服情深意重的漢子。只管喝。酒是好東西,一醉解千愁啊。”
東福苦笑一聲,伸出碗來與他碰了一碰,便一仰而盡。只覺這冰涼火辣的液體衝喉而下,讓自己心中好受很多。便悶著頭,一碗接一碗地往肚中灌。老葫蘆與老壁虎兩個也不管他。兩人吃得飽了,便收起東西,將火攏大了。,熊熊燃燒著,兩人便東倒西歪地躺著。一會兒便鼾聲大起,如此寒冷的夜晚。兩人竟也能在火邊睡得著。想是風餐露宿慣了。
東福一個人悶悶喝酒。不知不中怕灌了三四十碗進肚。他平日並不大喝酒。又沒吃東西,這般空著肚子借酒澆愁,饒是酒量好,一會兒也暈暈乎乎起來。他猶自不知,繼續東倒西歪去倒酒,手卻拿不穩,破碗當地一聲滾到地上。葫蘆的塞子卻被他拔了出來,酒便汩汩流了出來。東福醉眼朦朧中用塞子去堵,手卻數次摸空。正在恍惚間,忽聽到林中傳來一聲馬嘶。東福聽得分明,也不管那漏酒的葫蘆,循了聲音跌跌撞撞往林中摸去。到得林子裡,模模糊糊見到林中拴了一匹馬。全身泥水沾塗,汙髒不堪,見他過來,便揚起中蹄子刨了兩下。
東福歪歪倒倒過去,扶住馬背,喃喃自語道:“你怎麼這麼汙髒?可是也是無人憐惜,孤伶伶一個人?”髒馬竟似聽懂一般,仰起頭又長嘶一聲。東福有些站不穩,順著馬身打了幾個踉蹌,一把扯著馬尾,才沒摔在地上。他搖搖晃晃站住了,又慢慢扶著走到馬頭前,醉熏熏說道:“你也孤苦伶仃,我也失意落魄,你,你便跟了我罷。”說著將個臉湊到馬頭上,感受著馬頭的溫熱,心中一熱,眼中便又溼潤了。馬兒也不閃避,任由他依偎著。東福這一會兒,便覺得這個馬兒比誰要親近體貼。猶如這個冰天雪地中最親近最知心的人一般。他只想緊緊抱了這個馬兒,放聲大哭一場,將心中的痛苦失意全哭訴出來。心中這般清醒明白,身子卻是不聽使喚。好不容易抖抖索索解了馬韁,爬上馬背去騎著。來到火堆邊,大聲叫道:“老葫蘆!”
他喝得醉熏熏的,見兩個老頭在火堆邊東倒西歪地躺著,心中只想著要大聲叫才行,卻不知這一大聲,真氣十足,便如打雷一般,將兩老兒全驚得跳了起來。
東福看他們驚起來,嘿嘿笑著問道:“老葫蘆,老壁虎,這馬兒可,可是你們的?”他舌頭打卷,說起話來都有些含糊不清。老葫蘆不答他,卻發現酒葫蘆漏了。連忙去撿了塞子堵上,再扶起來搖一搖,卻已差不多全漏完了。
老壁虎躺著答道:“這馬兒不知是從哪兒撿來的,他騎一會兒,我騎一會兒,反不如我們自己走路快。帶著還累人得很。你若要,就騎了去。”他這馬兒其實是偷的,這會兒嘴上卻不肯承認了。
東福聽他這麼一說,心中大喜,說道:“既是撿的,我便要了。”一揚馬韁,便要走。老葫蘆忙道:“小哥兒要回家裡去?”東福心中淒涼,仰頭哈哈大笑道:“天南海北,無處為家,走到哪裡,哪裡便是家了!”說著又一躬手道:“東福拜謝兩位前輩了!”他依然醉著,心中雖然清醒,身子卻是東倒西歪,這一拱手行禮,便又差點摔下馬來。慌亂中忙伸手抓了馬鬃,伏下身子。馬兒被他猛然一抓,吃得一痛,揚蹄便飛奔起來。
老葫蘆看他在夜色中飛奔而去,站起來叫道:“小哥兒保重!”老壁虎卻只嘆了一聲,兩人無語,將火攏大些,又倒頭睡下。
東福倒在馬上,暈暈沉沉,不知不覺中,馬韁也從手中脫落,任由著馬兒自己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