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悠感到有些意外,自從去年冬天背轉身分別,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任何交集,此刻,在她的眼中,威廉竟有些陌生。
她淡淡一哂,禮貌且疏離,威廉報以同樣的笑容,他們相對而立,中間隔著數月前一個被拒絕的表白。
此刻,威廉望向她的目光中,之前充滿愛戀的狂熱早已冷熄,取而代之的是理性與平和,這令羽悠感到自在了許多。此刻,他那無比強大的氣場似乎也消失不見,目光中滿是遊移與迷茫。
只是這樣靜靜地面對著面前的女孩,威廉多日煩亂的心緒便平靜了下來,他感到自己的靈魂得以暫時的逃脫,從斯黛拉以愛的名義加諸在他身上的重壓下。
這個他曾經痴心愛戀過的女孩一點兒沒變,月光下,她擁有凌駕一切的優美、空靈與明澈,不可褻瀆,與斯黛拉那種令人想入非非的現世美豔很不相同。
威廉從未如此急切地渴望著找到一個人吐露心事,放眼望去,他在學校有那麼多擁躉,竟然唯獨少了一個人可以互訴衷腸的人。
在大多數同學的眼裡,威廉是完美的,令人仰慕的,他們和他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而威廉強烈的自尊心也不允許其他同學窺探到他的脆弱和無助,哪怕只是須臾。
在威廉看來,孤高自許的羽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她甚至比自己還要理性清醒,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顆純淨靈魂,不會去評判他。
一個春假,對於他而言,足可說是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威廉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羽悠看出他一時語結,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等著。
“戲劇社的新戲你看了嗎?” 威廉的聲音出乎意料地輕。
“嗯,看了,我非常喜歡。”
羽悠知道威廉找她,絕不是要和她討論新戲,兩人仍保持著對面而立的姿勢,相互凝視著。
鼻尖漂浮著令人愉悅的花香,混合著月色,迷人的春夜果然令人陶醉。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奧利弗是個戲劇天才了。”演講是威廉擅長的,而傾訴心事卻不是,他不知道怎樣開始。
“那也是你喚醒了他天賦。”自從威廉叫住她,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六分鐘了,威廉只說出了兩句無關痛癢的話,這麼顯而易見地兜圈子,絕不是他平日的風格。
夜色中,威廉仍是從前那個乾淨蒼白的少年,然而,卻明顯消瘦了不少,稜角分明的面龐呈現出陡峭輪廓,嘴角泛起的淡薄笑意,疏忽間湮沒在腮邊青鬚鬚的胡茬裡,這神情有些莫名傷感。
他的聲音在靜夜花香中一起一伏:“在我失去方向,遇到挫折,即將沉淪的時刻,誰會是喚醒我的那個人呢?”他垂下頭,略帶沮喪地說:“抱歉,我沒有別人可以訴說,所以才……”
“遭遇挫折又不是件壞事。”羽悠澹澹開口,兩人踏著月色並肩向前走。
遭遇挫折又不是件壞事,威廉心中默默重複著羽悠的話,卻無法理解她話語中的深意。
威廉眉頭深鎖,猶豫了片刻,說道:“你願意聽一個孤獨者的懺悔嗎?這個年輕人因愚蠢和衝動犯下了今生不可饒恕的錯誤的,已經經歷了無數次內心的拷問……”
羽悠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威廉,她忘了是哪本心理學的書上說過,一個人用第三人稱描述自己的事情,說明他此刻極度缺乏安全感。
靜謐的夜色中,微風吹過的湖邊,寂寞的鞦韆在夜風裡輕飄飄搖動。
羽悠走到鞦韆架近旁,看到上面棲著一隻叫不上名字的大鳥,停了片刻,她轉身,朝不遠處一個孤零零的翹翹板走去。
羽悠提起白裙子在蹺蹺板一側坐下,是十八世紀的淑女,拖著曳地長裙,側騎在馬上的姿勢,優雅而挺拔。
威廉邁開長腿,矯健地跨坐在蹺蹺板的另一側,旋即,羽悠的身體隨著翹翹板慢慢升到了半空中,她長長的白色裙襬在風中飄揚翻飛,遮住了纖細的足踝,整個人看起來像極了一片輕盈的羽毛。
威廉忽然想起那個古老的傳說:當一個人死去的時候,靈魂會來到天堂和地獄的交叉口,上帝會將這個人的心放在天平上稱量,天平的另一端上放著一片羽毛,如果這顆心是純潔乾淨的,那麼天平就會保持平衡,如果這顆心因為做了過多的壞事而變得骯髒汙濁,天平放著心的這一端就會失重下沉。只有擁有純潔乾淨心靈的人,才能進入天堂的大門。
又是一陣風吹過,鞦韆生鏽的鐵鎖鏈與木頭架子摩擦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羽悠飄渺聲音在虛空中響起:“反正現在沒事,不妨說來聽聽。”
威廉彷彿是那個發現國王長著驢耳朵的理髮師,急著想要傾吐出自己的秘密,羽悠成了他的樹洞,他向她原原本本的講了春假的那次旅行。從看似輕鬆的吃飯看戲,到紙醉金迷的派對,到最終的酒後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