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生額頭冷汗直沁,半是窘迫半是心驚,聽到少王如此計劃,他才知此前自己思慮仍是淺薄。
如此沉默大半刻鐘,他才緩緩點頭道:“做得到,只是一時人力抽調,還要多募城外客戶,不足深信。另這麼多客戶籍歷,也要疏通縣廨……”
“我府內人事被盯緊守死,不可輕動。疏通縣廨,要靠你等。”
所謂客戶,並不是指的資財豐厚的金主,而是失地的平民,從高宗時期開始,均田制便逐漸崩潰,多有民眾流落外鄉,又稱為客奴。
因為王府田邑事宜,合宮縣主簿傅遊藝近來常常造訪,老先生知情識趣,李潼與他也漸漸熟悉起來。招募幾百個城外客奴並錄籍歷,這種小事並不難辦。但李潼自己卻不能出面,否則便會留給肅政臺攻訐自己的把柄。
“縣中一尉,素來貪鄙,如下吏等直坊事者,月季都要輸錢才能留職。求他造籍,倒是也可,但肯定會有厲索……”
聽到田大生盤算,李潼便笑道:“錢財不是問題,關鍵是要事情儘快做好。是了,坊正例錢多少?若供職里正呢?”
隋代兩都城坊稱裡,因置里正。入唐之後雖然稱坊,但也並沒有廢除里正一職。
因為坊正只負責管理坊內治安、清理、坊牆修葺和坊門開閉,而里正還是掌管戶籍的吏員。所謂百戶為裡,裡設里正。像是王府所在履信坊,因為地處洛陽城裡偏在,居戶很少,幾坊合置一名里正,職權要比單純的一名坊正大上許多。
“坊正供錢例為一千,里正職錢五萬,例供五千。”
聽到田大生所言這明碼標價,李潼不免暗暗咂舌,難怪後世說天下胥吏皆可殺,基層工作居然這麼大的油水。
原本合宮、洛陽兩縣分治神都城,每縣所轄五十坊左右,即便只有一半坊正交錢,那也是兩萬多錢,一年收成四季就要十萬錢,百數貫之多!若再算上別的雜收,區區一個縣尉幾乎能夠頂得上三品大員的年俸!
不過合宮隸屬赤縣,天子腳下,膽子這麼肥的也是罕見。於是李潼便多嘴問了一句:“這縣尉叫什麼名字?”
“縣尉名弓嗣舉,分押戶曹。”
李潼聽到這個名字,隱覺有些耳熟,皺眉思忖起來。
合宮縣屬於最高一級的赤縣,縣尉例有六人,比擬臺省尚書六部。他與合宮縣廨屬官打交道,僅止於主簿傅遊藝一人而已,但何以會對這個名字感到熟悉?
略作沉吟,他便又問道:“這個弓嗣舉是何出身?有沒有家人歷任顯宦?”
“弓嗣舉出身汴州豪宗,有族兄弓嗣業居洛州司馬,族兄弓嗣明為洛陽令。正因家世顯赫,廣立赤畿,才敢這樣兇惡。”
別的上層人事,田大生或還不知,但講到上官,還是很清楚的。
“汴州豪宗……”
聽到田大生一連講出幾個相似名字,李潼原本有些模糊的記憶頓時清晰起來,想起來今年將要發生的一件大事,那就是徐敬真北逃並引誣案。
徐敬真是徐敬業的弟弟,徐敬業舉兵失敗後,徐敬真被流配遠地。徐敬真在今年逃回洛陽,得到洛陽官員資助準備繼續北逃突厥,卻在途中被擒獲,由此引發一輪新的清洗,宰相張光輔甚至都受此牽連而死。
這一場殺戮並不只集中在河洛京畿,單單被殺掉的外州刺史便有數人之多,也是永昌年間規模最大的一次殺戮。此際再聽田大生口中講出幾個涉案人名,李潼不免聯想更多。
此前身在局外,李潼將此只當故事去看。可是如今人在局中,再作一番細忖之後,心裡卻生出許多別樣感受:這件事似乎不像一次突發的事件,反而更像是一次有節奏、有預謀的定點清除。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結合自身經歷加上已知事件,那就是他奶奶武則天眼下遠不如他本以為的那樣強大。
元月大酺,他也算是舔得盡力,而且他奶奶也藉此針對時局進行了一些堪稱精妙的調整,很明顯短期內是沒有刁難他們一家的意思。可就是因為外廷所施加的壓力,他們兄弟不得不提前出閣。
如果這件事還可以歸為武則天對他們兄弟安危的不在意,那麼薛懷義涉入禁衛謀亂事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