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對她母親的瞭解還是比較深刻的,一番深思已經將武則天的心意揣摩大概,只是在有關她自己的方面仍存未竟。
武則天對河東王這個孫子很不滿,應該說是失望。她以女身為帝,對人才的臧否與使用自然有著自己的一套方略。
此前對河東王這個孫子,她真的是由衷喜愛,從早年明堂大酺,之後種種事蹟,少王真的是給了她不小的驚喜。
此子不以血脈俗情為界線,諸謀立於事前,那種對時局的機敏與任事的敢當,都讓武則天大感欣慰。特別是跟她迫於無奈、不得不託付重用的侄子們相比,這個孫子無疑能讓人寄予更多的期待。
別的不說,單單這個小子能夠放下神都已經擁有的一切,自甘寂寞的西行服禮,這種進退有度的秉性,就值得武則天對其青睞有加。
不過青睞是一方面,少王雖然身份尊貴,但卻年資淺薄,如果貿然託以大任,或難免勢大氣驕、小節失察,被奸人陰附其下而興風作浪。
少王能夠安在乾陵全禮始終,不受外界風波滋擾,這與武則天的刻意保護不無干系。
說得更深刻一些,相對於唐家餘澤所繫的兒子與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的侄子,武則天心裡是更加親近這個表現得知情識趣的孫子,甚至於心裡都有幾分要將之培養起來的打算。
天授革命以來,朝堂紛爭快速轉為嗣序之鬥,焦點不再是女主應不應該當國。最開始,武則天的確是藉此清理一部分身在高位又態度頑固的唐家老人。
可是漸漸的,這種紛爭就變了味道,尤其是眼見聚集在她武家那群侄子身後的時人越來越多,這便讓武則天心裡隱隱有些發堵。
她奮鬥半生,尊位方享,天下人卻不恭伏女主恩威之下,反而熱衷於議論嗣位何屬,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真的以為她苦心織錦,為他人作嫁衣裳?
武則天心裡很清楚,她的權術不可謂不巧妙,天下人也未敢對她失於敬畏,但她最大一個劣勢就是年齡。人都想一勞永逸,一時的奮鬥博取長遠的富貴,也正因此,朝堂中才會有如此洶湧的奪嗣之爭。
這種勢頭如果不再作扼制,一定會有奸懷之人斗膽弄險!
河東王失孤兼識趣,不戀唐家餘澤,敢為革命勇作陳策,同時還是一個人勢不預的少流。老實說,武則天心裡是很期待這個孫子在除服之後,能夠飛快找準定位,於時局中再作興弄,讓人不再只關注嗣位何屬。
但是少王的表現,卻不能盡如人意,怯於神都局勢洶湧、客留西京不前。若僅僅只是如此,武則天還可當他遁世年久、人事陌生而謹慎小心。
可是見到西京奏表中所夾雜的少王筆信,武則天是真的大失所望。幽居經年,不盼他能才力長進,現在看來,連舊年那種“唯情活我”的明識都沒有了。
武攸宜在西京做得好不好,且不說少王沒有置喙餘地,即便是有,就要憑此邀好武氏新王?
這麼做,與那些昧於忠義、取道邪情,急作爭儲的人又有什麼不同?莫非他也以為祖母恩眷不足久恃,要逞邪能再攀高枝?
除了對少王的不滿,對於留守西京的武攸宜,武則天也是心中暗惱。這個侄子到現在都還沒有弄明白,究竟為什麼將他安排在西京留守!
脅迫少王作美政虛言,戲弄風月粉飾世道太平,難道這樣就能掩飾他在西京的種種劣跡?更何況,武則天如果要的是一個安居樂業、民生殷實的關中,何必要將關隴之間幾十萬生民遷入河洛?
之所以在武家二王面前直言對少王的不滿,武則天也是心存兩個意思,一者自然是敲打警告,讓侄子能夠知警自誡,不要鬧得不可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