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在仙居院待了一個多時辰,見他奶奶臉上已經頗有倦色,才起身告辭離開。
儘管對於接下來的計劃,他心裡已經有了非常成熟的思路,但跟他奶奶深談這段時間,仍然感到獲益良多。畢竟滿打滿算,武則天也是一個有著幾十年執政經驗的政治家。
經驗未必能夠讓人開闊思路,但在細節上的考慮與把握卻是眼下的李潼都遠遠不及的。而武則天也很有一種要把他當做衣缽傳人的打算,各種人生經驗雖不說傾囊相授,但也都是有問必答。
特別是對活躍在時局當中這些人物的評價,武則天的認識遠比李潼要深刻得多,這方面的傳授,也能讓李潼在接下來與那些人博弈時更有一種知己知彼的從容。
只是想到他姑姑太平公主的任性妄為,李潼又忍不住嘆息一聲。歷史上的太平公主在武周後期與中宗朝無疑是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但眼下這種形勢,顯然不是太平公主能夠肆意蹈舞的舞臺。
無論李潼自己,還是李昭德或者狄仁傑,甚至包括皇嗣李旦,他們都不會對太平公主過於的縱容。而關隴勳貴們,也沒有經過李武合流的整合,太平公主真要跟這些人混在一起,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離開仙居院後,李潼又轉往附近幾處閒苑。禁中一眾待制女官們,如今都被安排在附近居住。
李潼首先找到了華陽夫人厙狄氏,仔細詢問稍後出宮、歸養私第的事宜。
厙狄氏這會兒臉上仍有戚容,聽到代王詢問,忍不住嘆息道:“妾入宮年久,已經早絕俗塵,本以為餘生了結於此,報全君恩,卻不料陡遭遣逐,一時間也是心懷失守。不敢再有什麼妄念請求,唯盼日後也能時常叩問陛前。”
這番話說的可謂情真意切,傷感至極。
不過玩政治的心眼總是髒得很,李潼倒不覺得厙狄氏是有多捨不得聖皇陛下。正如他奶奶所言,再大的恩義也不能斷絕倫情,他是知道厙狄氏是有多麼想念兒子裴光庭。
之所以一副如此不捨的模樣,多半還是對宮外局勢的惶恐。她們這些女官待制禁中,如果朝廷真要將武周代唐定為逆事,她們也免不了助紂為虐的指責。
“夫人銜恩深重,讓小王也感念深刻。但聖意已決,不願再以恩義牽絆、強留宮中。但無論內外,總是共沐此天,情義深結,遠非幾道宮牆能阻。尊府少郎,與我也是私誼深厚,常憾不能菽水侍親。我如今已經受命領事,自然要將夫人妥善送歸家邸。”
李潼講到這裡,又笑道:“夫人久事禁中,雖然事功難表,但也是確有實際。或是不慕虛譽,但天家不應薄待,稍後我必再請奉命,一定要讓夫人榮歸家門!”
永昌年間,裴行儉被追功加封為絳國公,同期被追封的還有一個蒲國公薛仁貴,都是武則天為了革命成功而褒獎將門。
趁著這一次女官外遣,武則天希望李潼能夠向朝廷請命,給這一批女官加封命婦號,李潼也答應了下來。如華陽夫人厙狄氏,加封一個國夫人是足夠的。
透過這一點,李潼也意識到他奶奶將這一批女官外遣,絕不只是單純的心灰意懶、讓這些心腹們歸家樂享天倫這麼簡單。
如今的武則天大權已失,李潼在北門言則宿衛保護,其實也是一種軟禁。無論是他,還是他四叔李旦,其實都不太希望她的影響力再擴散出宮外。
所以武則天要將這一批女官遣送出宮,這些女官們此前是負責幫她處理政務、控制朝局,如今則就是為了維持她在外朝的影響力。
畢竟這批女官本就是當世最為精英的一批女人,能夠培養出她們的家庭,必然也不凡。她們出宮後各自歸家,但本身命運與武則天的榮辱仍然休慼相關,所以當然也要維持住武則天的處境待遇。
或許她們各自的家庭並不能凝結成一股佔據時局主流的政治勢力,但若真聯合起來,也絕對不容小覷。
由此也可見武則天的段位是真的高,哪怕大權被奪,卻仍不失手段來維持自身。她將這件事情託付給李潼,李潼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這對他也是有極大好處的。
最起碼現在看來,李潼將會是這些女官們唯一的保護人,而她們各自家庭,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劃入李潼的派系之中。這也算是對他奶奶政治資產的一種繼承。
其實,原本李潼也並不算是唯一人選,很明顯他姑姑太平公主比他更適合擔任這個角色。只可惜太平公主著眼於大局,熱衷與關隴勳貴這樣強大的勢力聯盟,看不上這種比較邊緣的政治勢力。武則天失望之下,也只能將事情交代給李潼。
聽到還有可能獲得新的加封,厙狄氏臉上戚容稍減,轉而對代王連連道謝。也無怪態度轉變如此現實,歷經武週一朝的動盪,這當中的各種殘酷,她們這些禁中女官感受要更加深刻,哪怕不為自身,也要為家人考慮。
如今聖皇都已經遭到幽禁,皇嗣則奉命監國,想到舊年被幽禁之苦和殺妻之仇,或許不敢對聖皇展開報復,但未必就會放過她們這些助紂為虐的女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