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不過隨口一說,但見狄光遠態度這麼認真,不免多看了其人兩眼。
趁著書吏檢點記錄之際,他坐在械庫前的小廳裡,示意狄光遠入前來,笑語問道:“狄郎入衙已經不是短時,職中可有什麼為難的事務?”
狄光遠聞言後便恭聲道:“大將軍在堂典事,衙事井井有條,卑職等但守職中,並無疑難困頓。”
“這就好,狄郎你是我親入南省點選的才士,即便不論家門蔭澤,少壯勇跡也可稱可誇。百司職事雖有不同,所守者唯忠勤而已,盼你能風骨長守,讓衙中同僚也能以共事為榮。”
如果代王一開始就這麼親切勉勵,狄光遠還要擔心代王會不會別有深圖。
但如今卻覺得此前所計純粹是他們父子想多了,再聽到代王誇讚他的前事,自豪之餘,也大受激勵,拱手道:“卑職前事,雖然不乏膽壯,但若心跡深論,也並非全在公義。家父蒙冤入刑,若不逞強營救,家門恐將不保。”
講到這裡,他又抬眼望向李潼,語調也變得有些激動:“但大將軍則不然!酷吏虐世,危害年久,在朝才士或驚恐喑聲、側避事外,或制惡無能、反受所害,大將軍卻勇而敢當,入世制惡,使世道重歸清明。”
李潼聽到這話倒是一樂,不乏謙虛的擺手道:“不過是恰逢其人、意氣伸張罷了,朝廷或用或黜,自有制度,也不是事外之人能作輕論。”
“但今次刑司大案鋪張,驚擾百司,恐嚇世人。大將軍能鳴不平之聲,庇我等眾衙官不受羅織牽連,卑職等沐此恩惠,對大將軍也是由衷感激!”
狄光遠神態更顯激動,入前一步低聲道:“在朝宗爵,勇者、智者無過於大將軍!方今世道正逢妖事刁難,大將軍身位如此,若能勇擔道義,營救窮苦,則在朝在野心慕公義者,自能景從麾下!
世道中不乏妒士,袖手於事卻口舌勤勞,不乏邪言諷議,輕謗大將軍名譽,用心叵測,難稱坦蕩,不知者難免受此誤導,知者竊議,深為大將軍惋惜。”
聽完狄光遠這話,李潼不免便皺起了眉頭,望向其人眼神也變得嚴肅起來,默然片刻後才沉聲道:“沐於皇恩,守於職事,這便是我恪守的道義。
若有人言論已經失於公允,存心更不可稱端正,人若因此誤解,可見淺薄輕率,我又何必再去迎就此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下士?夏蟲不可語冰者,言則拘於見識,實則短於資質,即便苟全於溫室,凜冬苦寒,能作鵬雕之用?”
狄光遠聞言後便有些啞然,李潼也站起身來,拍拍他肩膀說道:“公義之內,雖不以謀身為智,但若以小負大,坍塌之際,所害者亦不止本身。明察秋毫,看不穿半尺心事,彬彬有禮者,未必就坦蕩君子。身短志長,如果沒有捐身之烈,也就不必擅論世道將何歸。”
說完之後,李潼便轉身離開了此處,留下了啞口無言的狄光遠呆立原地。
他之所以將狄光遠選入衛府任職,著眼所在當然還是其父狄仁傑。所以當狄光遠說出這樣一番話的時候,首先想到的不是這個年輕人對他的仰慕,而是懷疑其背後的狄仁傑借兒子之口傳達什麼意思。
這就讓他有些不爽,大家雖然談不上井水不犯河水,但也實在沒啥交情。一口一個勇擔道義、營救窮苦,老子差你們幾句馬屁?
大家各憑本領,各混各的,我不指望你們關鍵時刻拉我一把,你們也別想著借我聲勢營救黨徒。我就算要包庇營救什麼人,那也是我自己的心意。
回到衙堂的時候,李潼見到千牛備身李湛正在堂前走來走去,抬手一招,問道:“有事?”
李湛趨行入前,跟隨大將軍行入堂中,待到幾名書吏退出,他才上前叉手道:“卑職考期漸近,後計彷徨,斗膽請教於大將軍。”
千牛衛諸備身考課一如百司職事官,也要考核業績從而量授升遷。李湛如今已經二十五歲,擔任了數年千牛備身,所以在考課中是需要考慮到前程問題。
當然如果只是想繼續混日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不犯大錯,在千牛衛裡混到三十出頭的也是有,活少錢多又風光,福利也穩定,而且久傍宸居,說不定哪天被君王賞識就加授美職。
但大多數人年紀到了,還是要考慮到前途問題。千牛衛作為一個重要的鍍金場所,備身解職後就業範圍也很廣泛,並不只侷限於武職,像盛唐李林甫和韋應物,都是在千牛衛任期結束後轉任文職。
李潼抬手示意李湛入前來坐,笑語問道:“你有什麼想法,不妨說來聽聽。”
李湛仍是一臉恭謹道:“大將軍入掌衙事以來,衛府風氣為之肅然,令在事者振奮。但畢竟所任清閒,難免讓人懈怠。卑職自審並無詩書之才,也無政令之能,仍願繼任兩衙宿衛,願意追從大將軍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