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乎人,更何況噶爾家族這種本就既有能力、又有手段的一個勢力。
如今仍然留在長安的贊婆,得知國中異動的訊息要比大唐朝廷晚了幾分。雖然說噶爾家對於國中動向要更加關注,但贊婆遠在大唐的長安,無法藉助官方那迅捷的驛傳渠道,對於訊息的獲取難免要有所滯後。
當來自海西的急報抵達贊婆手中時,他心中自是一驚,接下來的第一反應,就是連忙去走訪經管大唐與海西商貿事宜的官員,希望遊說對方加快相關事宜的辦理。
但在見到對方的時候卻被告知,與噶爾家商貿相關事宜已經不再歸市貿監負責,而是被上峰將事權直接收走。
得知此事後,贊婆心中又是一嘆,這樣一個情況,他心中早有預料,心知大唐絕對不會放過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所以在謀事未果後,他便又連忙書寫了一份語氣姿態都頗為謙卑誠懇的書信,託人遞入朝中,然後便滿懷忐忑的返回住所等候訊息。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那一封懇求的書信卻如石沉大海,始終不得回應。滿心焦慮的贊婆自是度日如年,時間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對他來說都是一種煎熬,若非與大唐交易的這一批物資干係重大,他都恨不得即刻插翅飛回海西。
當然這幾天時間裡,贊婆也並沒有乾等著,而是充分利用他在京中這段時間所積累的人脈,希望能運作出幾分轉機。但短時間內,他也實在難以接觸到什麼能夠一言決事的實權人物,此前還可以拜訪西康女王探聽大唐朝廷的意思,可現在西康女王也入宮成為了大唐的皇妃,自然也就難再見面。
無奈之下,贊婆甚至前往拜訪居家養病的婁師德。婁師德久事邊務,而贊婆在蕃國則長鎮青海,彼此之間也算是有些交集,這也是贊婆眼下為數不多能夠接觸到的大唐高官。
往年吐蕃勢壯,特別是在承風嶺一役,大唐與吐蕃之間罷戰的合約正是由贊婆與婁師德出面簽訂,那時的贊婆自然是充滿了強勢與得意,完全掌握了話語的主動權。
可是這一次求見,他卻有一種惶惶如喪家之犬的焦慮,箇中辛酸不需細言。好在婁師德還是接見了他,只不過婁師德病情越發沉重,已經許久沒有精力過問朝情時事,自然也就難給贊婆提出什麼有建設性的意見。
在婁師德府上沒有什麼收穫,贊婆自是失望而歸。但失望之餘,心中又有一份糾結與焦灼。雖然見面的時候,婁師德無言太多時事,但其人仍然肯見自己一面,本身就是在向贊婆傳遞一個訊號,絕非只是顧念舊情那麼簡單,更何況往年的接觸也實在談不上能培養出什麼深刻友誼。
而這一訊號就是大唐仍然願意同噶爾家繼續進行交流,只是贊婆沒有找到合適的方法門路而已。至於這門路是什麼,贊婆自然也是有所猜測,但究竟是否要踏出這一步,這個決定實在不好輕易做出,而眼下的他更沒有時間與海西的兄長、族人們進行商討。
離開婁師德的府邸後,贊婆滿心的迷茫,漫無目的的策馬行於街巷之間,不知走了多久,在執轡隨員一聲低呼提醒之下,抬頭望去才發現自己居然無意識的來到了四方館外。當然,若是完全沒有意識,他也不會這麼準確的行至此處,或許是潛意識的驅動,這一點贊婆自己也說不清楚。
四方館作為大唐專門接待外國賓使的機構,日常出入者自是不乏,而此時在四方館大門外,正有一群人站在那裡,乃是吐蕃的使者一行。
看樣子他們剛剛從外面返回,各自神情頗有憂悵,只是在發現了贊婆出現在四方館附近後,原本憂慮的神情頓時變成了警惕與敵視,有的人甚至手扶佩刀,刀刃都抽出了數寸。
“莫非是天意?”
看到對面一臉警惕的吐蕃使員們,贊婆忍不住的喃喃自語道。
雖然他心裡也明白,這些來自國中的使者們想必也是被贊普這一次的突然襲擊搞得有些措手不及、近日當然也免不了頻繁出入、嘗試與大唐官方重新建立起溝通,這一次的偶遇也實在談不上是什麼天意的啟示。
可人的心情長久處於焦灼困頓中,憑自身的智力已經很難做出趨吉避凶的選擇時,往往就會將這一份彷徨猶豫託於玄虛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