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陽宮地傍洛水,偏在神都城西。盛夏時節,這裡水汽充沛,的確是一個避暑勝地。可隆冬之際,卻有寒風呼嘯,溼寒凍骨。
大殿中雖有地龍火道,帷幔垂掩,但仍不能完全阻隔那穿堂的陰潮寒風。所以聖皇陛下在登堂接見過王美暢之後,便又退回了內殿暖閣之中。
“這個王美暢,還真是有幾分意思。”
暖閣中,武則天半偎榻上,身上覆蓋著厚厚的軟衾,想起剛才與王美暢見面的情景,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絲笑意。
王美暢登殿所言不多,主要就是陳述雍王在西京的定亂過程。但就算這樣,武則天也能看出其人心計雜多且浮於表面。
畢竟朝中多少老狐狸都在她指掌之間,區區一個王美暢所思所計又怎麼能逃過她的法眼。特別王美暢還與皇嗣少子隆業同出同入,據說還要同往潞王府拜會太妃,那王美暢的意圖就表現的太明顯了。
想了想之後,武則天驀地一嘆:“唉,皇嗣啊,宣仁近懦,不是大器之主。此類私慾暗逞、敗壞家事人情的惡親,正該撲殺,一念之仁,養禍於後!”
講到這裡,武則天也是下意識的聯想到自己,她也是因為親徒矛盾不能調和,一朝爆發便大權驟失。可她所任用、縱容的親徒,終究還是各有作用。但那個王美暢,則就真的是一無是處,皇嗣給予的縱容,已經遠遠超過了其人所擁有的價值。
此時暖閣中侍用之人不少,但卻沒人敢接話,甚至就連上官婉兒都在暖爐旁專心挑灰。
武則天一人自言自語也覺得有些無聊,想了想之後便說道:“去將唐孺人招來。”
不多久,雍王家眷鄭王妃、唐孺人等一起到來。待到見禮完畢,武則天示意唐靈舒入前來,微笑說道:“雍王在關內的事蹟,你們也聽說一些了吧?唐孺人,我問你,你與雍王居乾陵長年,西京那個故衣社,究竟跟雍王有沒有牽連?”
唐靈舒聽到這話,不免一驚,連連搖頭道:“妾真不知陛下所問,妾隨殿下居守乾陵時,起居飲食都恪守規矩,外事無問……”
武則天認真的看著她,片刻後突然微笑起來:“看來是有了,小賊腹計深刻啊!”
“沒有,真的沒有!”
唐靈舒聞言後便連忙再次否認,並轉頭望向鄭王妃等以示求助。鄭文茵上前道:“妾等安守宅內,陛下問事無知,倉促應答只是趨利避害。一點短念,不足為憑。陛下若求真知,還是要問在事者。”
“罷了,圍爐閒話,不必緊張。小娘子們時運不錯,恰逢你們祖母榮養豁達。”
武則天臉上還是掛著微笑,眨眨眼之後嘆息道:“雍王有烈性啊,恭謹事人非其所長,長線落力不遜其祖。朕尚且難治的舊弊,他敢向根腳刺殺,單單這一點,便不是朕的兒子能夠比擬的。他祖母餘生長福、身後榮辱,還要看他。”
講到這裡,武則天突然又望著幾名娘子微笑道:“想不想西去長安,與你家夫郎長聚?”
聽到這話,幾個娘子下意識端正坐姿,都不乏期待的望向聖皇。甚至就連爐邊調香的上官婉兒都手腕一顫,並下意識豎起了耳朵。
“男歡女愛,生人至情。但短年之內,你們怕要失望了。”
看到幾個娘子如此表情,武則天臉上露出惡趣的笑容:“雍王是以身許國,難逞私意。他落力除弊,未來幾年只怕都難得從容。關內上下整頓,周邊幾處賊患,都不是短年能夠鎮定下來。你們留在神都,還能給他保守一個退路,但若全都西去,他將更加的東歸無期。
安心留在此境吧,好好侍慰祖母,讓她能順心長年。朕雖遭反制,但也盼我孫能成於輝煌。朕一日不死,雍王便非無根之人,可保後顧無憂。”
講到這裡,武則天又指著王妃鄭文茵說道:“王妃近日歸省一趟,回告親家,不必貪顧政事堂一席的虛位。關內客民氾濫,雍王想要憑此一隅成勢克敵,區區一個鄉社不能覆及廣大,造籍存撫刻不容緩,此亦重中之重。狄仁傑想要分執政事堂,門下省便不得不爭,趁此進望戶部正是良時。”
鄭文茵聞言後,眸光頓時一亮,連忙說道:“妾謹遵陛下使命,明日便入坊探望家人。”
此時的政事堂中,也在就西京事務進行討論,十位宰相無一缺席,中書令李昭德自然當仁不讓的主持會議。
但會議剛剛開始,宰相韋巨源便舉手發言道:“竇宣撫生死未知,至今仍下落不明,此時便議論酬功事宜,怕為時過早吧?若敕令發出,繼而有竇宣撫被害於野,這也是大損朝廷威望的一患,不得不慮。”
“竇懷讓宣撫不利,害身害國,即便生還,也必要嚴刑懲治!其人身領宣撫,西京卻生出爵士盜國、生民寇城的罪惡,上下俱失調和,即刻奪其宣撫使命,勿阻國事程序!”夢島書庫
韋巨源話音剛落,李昭德便開口說道,語調強硬、不容置疑,不待眾人再作議論,已經直接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