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帶著徹骨的涼意擠入狹小的縫隙,縱帳內生著炭火,四角掛上了厚實的氈絨,也依然未能減弱北方肆意橫行的秋瑟。
所有的一切都在昏暗跳動的燭火下忽隱忽現,空氣中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沉悶,讓人窒息。斜靠在軟榻中的男子輕輕晃動著手中的琉璃杯,一雙微眯的眼睛隨著杯中流轉的液體而飄忽不定,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似乎在想些什麼,又似乎,只是在打發漫漫長夜的無聊時間罷了。
簾子晃動了一下,不易察覺之間帳內便多了一人,來人站定之後並未馬上說話,而是看了看面前的男子,然後走到一旁的案桌邊拿起長巾走了回去,俯身向下,掠起男子隨意披散的長髮,輕輕擦拭起依然滴落的水珠:“天涼了,這裡不比宮裡,皇上還是不要太大意,若是受了寒,恐有傷龍體。”
“嗤——”酒杯在指尖晃了一下,琥珀色的酒液隨著晃動在杯口滑了一圈又落回了杯底,鄭澈軒揚起唇角輕笑了一聲,沒有回頭,卻帶著一絲玩味對著京天道:“沒想到你竟也有如此嘮叨的一面,朕還以為這麼多年了,你早該冷漠了性子,不再多嘴了。”
“臣不過是盡本分而已,皇上就算不愛聽,臣也還是要說的,來時寇太醫便說了,皇上肩頭上的舊疾一直未愈,天寒下雨終還是會痛的,這裡是北方極寒之地,若是不注意便會疼痛,所以——”
鄭澈軒沉默了一下,將手中酒杯放下,慢慢撫上了自己的肩頭。
這肩頭的傷的確時時會痛,寇雲說過多次,也無數次呈上藥物要自己服用,可是,卻都被自己拒絕了,並非有那種虐待自己的惡俗之好,而是……
——————————
“你放手……無瑕,沒有我,你還有燕王……你記住,燕王可以助你復仇……相信我……無瑕……到他身邊去……”
“起來啊,你起來啊,你是鄭國的太子,是一國儲君,怎可為了無瑕丟掉自己的性命,我不許,我不許——”
“別閉上眼睛,陪著我,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黑暗裡……澈軒……不要閉上眼睛……”
——————————
那一箭是自己為無瑕擋下的,也是那一天,無瑕第一次用盡全力的將自己擁抱,在那個雷雨交加的崖底,他緊緊的摟著自己,哭喊著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將自己漸漸消失的神智喚醒,他的淚一滴一滴落在了自己的眼底,那一刻,他不再是一個遙遠而不可觸控的夢境,他那麼真實,那麼貼近自己……
可是……
“我們為何會走到了如此地步……無瑕哪……”
“皇上……”見那人眉間蕭索,京天知道他又觸動了心底之痛,在輕聲喚過之後岔開話題,道:“皇上讓臣查的那人有線索了。”
鄭澈軒沒有說話,卻眉頭一皺,示意京天說了下去。
“那人名叫明威,並非是這軍營中計程車兵,而是在白山時與纏綿一同出現的,兩人似乎很是熟絡,這軍中幾乎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但他的武功很好,聽說白山城破之時,他與纏綿曾帶兵頑強抵抗過,所以頗得威武侯爺的信任,但他與公子,似乎還在這之前便已經認識了。”
“說下去。”鄭澈軒不動聲色的拿起酒杯一仰而盡。
“軍中士兵都不知其來歷,所以,臣尋機去問了一下鬼翼,因為咱們的人中,就數他跟隨公子的時間最長。”
鄭澈軒聞言突然一笑,沒有說話,卻搖了搖頭,繼而將指尖輕敲椅背,示意京天繼續。
“臣知道皇上笑什麼,鬼翼雖然做事機敏,卻是最不善撒謊之人,所以臣旁敲側擊之後,探到了明威的身世。”
“說。”鄭澈軒將空酒杯對著京天一揚,京天見狀放下手中長巾,到了桌旁拿起溫熱的酒壺又給他滿上了一杯:“其實也不是什麼有來頭的人物,當初武氏父子在臨安城安插斂財的暗線,臨安龍家便是第一大棋子,明威是龍家的頭號殺手,倒是聽聞冷血無情,頗為有名,但後來臨安郡守與龍家皆被孟白炎一手鏟除,晉文帝下旨將龍家滿門抄斬,明威因早先盜取賬本立了功勞,撇清了與龍家的關係,倒免了一死,從此之後便銷聲匿跡,直到再次出現在白山城中。”
“你何時學了那藏著掖著的一套,說話說一半,是想挑起朕的胃口嗎?”鄭澈軒聽罷之後突然語氣一變,有了不悅。京天一聽忙將雙手一拱,躬身向下,道:“皇上聖明,臣之所以不說,是因為此事可大可小,皇上若是不知,或許還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