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很暗,空氣也很渾濁,於俘虜來說,是沒有資格去要求更好的待遇的,所以,當牢門開啟有人踏入之時,南宮陌連頭都未曾回過一下。這個時辰會來這裡的只有一人,來了之後其實也無他事,就擺上一壺小酒,兩道小菜,與他對酌。
“今日帶了筍菹,去了赫博多這麼多年,還是吃不慣他們的油膩之味,河有鮮蝦,我特地讓人做了一道醉蝦,拿來給你嚐嚐鮮。”清風熟練的開啟竹籃的蓋子端出盤子與酒壺,然後示意獄卒將牢門開啟。
南宮陌從牆角站起,整了整身上衣衫,慢慢的走出了門去。殘破不堪的衣衫令他的模樣有幾分狼狽,腳下的布鞋前端磨得幾乎透出腳趾,可縱如此,他卻依然整理得一絲不苟,便彷彿這地牢並非地牢,而他,只是去赴一場宴會一般。
“過來坐。”清風揚了揚手,然後輕輕晃了晃酒壺,將酒滿滿的斟上了兩杯。
“這次帶來的是桑落酒,這可是咱們家鄉的味道,我在呼和單是嘗不到這種東西的。”說起家鄉,清風的眉目之間有了幾許興奮,總是被吠承啖諷為萬年不變死人臉的臉孔上也浮現了掩不住的笑意。
“可還記得咱們當年所住的房子旁的那顆榆樹嗎?那可是咱們的寶貝,那榆錢一串一串的,管填肚子。”清風說完又是一笑,南宮陌走到桌旁坐下,低頭去看了看那清澈明亮的美酒,然後舉起酒杯,輕聲道:“色比涼漿猶嫩,香同甘露永春;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無奈別離情。酒是好酒,卻不知道喝酒的人,是否的確思念著家鄉。”
清風沒有接他的話,只低頭喝下了手中之酒,然後又續上了一杯。
“有些東西,想過也就罷了,畢竟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回不了頭了。”清風自嘲的一笑,接著又是一杯下腹。
“你還是解不開心中的疙瘩。”雖然此刻陣營不同,但兩人終究是一塊長大的朋友,說起來,還是同在先帝手中出謀劃策的同僚,若非當初那一樁扯不清的風花雪月,現在的他們定已經安居樂業,兒女繞膝了,又何來這水火不容的對立。
“呵哈哈哈……”聽了南宮陌的話語,清風突然仰頭大笑了起來。是解不開還是放不下?現在的他已經無法分辨自己的心情,因為那情感沉澱得太久,久得他幾乎忘記了當初那錐心刺骨的疼痛。他曾以為,只要自己贏得了那場戰爭,便可以贏得雲錦公主的芳心,可誰料,一場意外,讓公主結識了孟昶龍那廝,然後一切就都不受控制了。
“他就是一個有勇無謀的匹夫,憑什麼最終卻是他得到了公主的青睞,我與公主結識在先,公主本該是我的,我那麼拼命那麼努力,就是想要得到先皇的肯定,可是,當我帶兵回到東都時,聽到的卻是先皇賜婚的訊息,而那個駙馬,卻不是我,不是我——”幾杯桑落根本不足以讓人失控,清風也以為就算自己再一次回想當初站在玉石臺階下茫然無措的情形時會淡然不會衝動,可是,當那傷疤被撕扯開來時,他才知道並非不痛了,只是因為太久不去觸碰,所以那疼痛被選擇性的掩埋了。
南宮陌搖了搖頭,為眼前這人的執著或者說是固執而惋惜不已。清風才智過人,謀略在他之上,當初先皇征戰四方,清風出謀劃策功不可沒,可最後卻因這麼一樁無法得到的姻緣,他喪失了理智,在極端的嫉妒與不甘之下遠走他鄉,最終淪為為人不齒的背叛者,他利用別國的兵力來踐踏自己國家的土地,殘殺自己的同胞,在良心的道路上,他已經走得太遠,遠得回不了頭了。
“其實當初公主有去找過你,可是你已經走了,清風,這世上很多事情是不能強求的,如果你當時能夠坦然一點,或許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
“今天這個地步?”清風面帶譏諷的笑了:“如今誰是階下之囚,又是誰丟了城池,被打得狼狽不堪,幾近喪命?南宮,輸的不是我,是你們!”
“果真是我們嗎?在你踏上自己的故土卻不敢面對自己的國人之時,你認為,你還是個贏家嗎?”南宮陌的聲音很輕很淡,卻字字扎進了清風的心裡。
舉至唇邊的酒杯頓住了,清風楞了楞神,似乎想要去反駁南宮陌的話,卻突然間被一種難言的恐懼懾住了心神。他有些恍然的看了看面前空蕩的地面,繼而抬眼望向了南宮陌,南宮陌卻不再說話,低頭吃飽喝夠,然後起身一站,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待到你們不用再留著我的性命時,給我個痛快,也不枉我們曾經朋友一場。”他說完淡然而去,清風卻如噎在喉,食難下嚥,看他信步閒庭的踏入鐵欄之後安然坐下,清風突然將筷子一丟返身離去了。
人生如夢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很多事情我們或許能夠看到開始,卻永遠無法預料結局。
“小侯爺今日怎麼有空白天過來了?”因為太久沒看到這人白天來看公子,便連弓都忍不住透出了喜悅之色,雲嵐跟鬼翼正百無聊賴的坐在欄邊說話,一見白炎帶人進門,也起身迎了上去,道:“今日軍營無事麼?可好久沒看見你白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