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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二天清晨,大概七點鐘,不知道誰的鬧鐘像招魂一樣叫了起來,鄒順他們猛然驚醒,一看手錶,七點了,四個新生立馬跳下床來,到處翻找自己的褲子鞋子,惹得在被窩裡的商虎怒吼一聲:“小聲一點!”鄒順他們噤了聲,迅速撒了泡尿,漱了口水,洗了把臉,雖然很是迅速,但衛生間狹小,四個人擠一個衛生間洗漱還是浪費了許多時間。

一整理完,他們就朝學校奔去,還好教室並不遠,鄒順他們狂奔過去只需要三分鐘,他們剛坐下,就聽到了預備鈴聲,預備鈴聲敲響後距離上課還有三分鐘,鄒順覺得這鈴聲很有特點——鈴聲很長,先是一段鐘鼓聲,然後是一段女聲錄音,時隔多年,鄒順還依稀記得那陪他度過三年的錄音:親愛的同學們,上課時間到了……Dearstudents,it’stimeforclass……若要問為什麼他會對這錄音記憶如此深刻,大概是因為他經常一邊狂奔一邊默默複述這錄音,似乎這樣子便能延長鈴聲,甚至有時他還需要這鈴聲來給他做鬧鐘,那真是一段灰暗的日子。

七點二十上早自習,鄒順他們剛坐下,開啟書,上課鈴聲便開始響了。由於剛開學,相互之間還有些生疏,所以,早自習這樣的好時光自然不能浪費,除了幾個想看書的人之外,其他大部分學生都在和自己前後左右的同學談笑,教室裡鬧哄哄一片,而老師也不知什麼緣故耽誤了,遲遲沒有出現,鄒順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和自己周圍的同學聊起天來。

教室的佈局和大多數教室一樣,一排放四張桌子,中間兩張桌子合攏,與兩邊的兩張桌子各形成一個通道,而鄒順坐在中間桌子的中間位置,也就是說挨著他坐的不僅只有馮宗煒,另一邊雖然是鄰桌,但也是挨著的,那桌子的主人是兩個女生,挨著鄒順的女生留著一頭長髮,笑容乾淨,性格外向,擅長言談,如果鄒順對昨天的班幹部選拔有點印象的話,就會知道其實這女生是班上的文藝委員,名叫方敏。

其實與其說那是班幹部選拔,還不如說是班幹部任命,因為一些主要的班幹部早就被班主任欽定了,當然,班主任欽定的基本上都是中心校的學生,據她說她也是去徵詢了這些學生的小學班主任的,但是這話始終不能消除鄒順心中的疙瘩,但反過來一想,又有什麼關係呢?不當班幹部又不會死人,可笑的是鄒順也是被欽定的人之一,雖然只是個數學課代表。

但年輕氣盛的鄒順心裡很不爽,首先是同桌的問題讓他對這班主任有了看法,現在又來欽定班幹部,所以,當他聽到自己被欽定時,當場就站出來表示自己不願當這個課代表,當然,反對無效。

對於鄒順的反對動機,當他站在一個成年人的角度來看這個問題的時候,他也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因為心中不爽老師以及她的行為,還是想體現出自己的與眾不同,譁眾取寵,亦或是覺得自己是班上的第二名卻獲得這麼個職務,覺得大材小用。不過這一切又有什麼關係,反正青春裡的故事很多時候本來就沒有原因。

而鄰桌的另一個主人扎著一個不長不短的辮子,頭髮放下來只得齊肩,名叫章慧音,鄒順看她第一眼,只覺得看見了一臉的雀斑,微微皺了皺眉。

其實這個話局是由馮宗煒和方敏主導的,而鄒順夾在他們中間就很尷尬,他幾乎想和馮宗煒換個位置。雖然自己和章慧音偶爾也插話,卻始終感覺被他們排擠在外面,只得無奈笑笑。

第一堂課是語文,語文老師是班主任林雨君,當然,班主任很多時候還兼任政治老師的角色,林雨君也不意外。今天是正式上課的第一天,鄒順聽得格外專注,應該說,一個學期最令人記憶深刻的便應該是第一堂課了。多年以後,鄒順似乎都還對那一堂課記憶猶新,第一篇課文是王家新的《在山的那邊》,鄒順第一次接觸這篇課文,並沒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有一個畫面卻深深地刻在了鄒順的腦海裡,那便是“小時候,我常伏在視窗痴想——”這幅畫面一直定格在鄒順的腦海中,成為他印象中多愁善感的標誌,即使這和課文主題毫不搭邊。

接下來的英語課,是鄒順最痛苦的,老師名叫李月,長得倒是好看,年輕富有朝氣,據說是剛從東北畢業沒幾年的大學生,操著一口十分流利的普通話,和鄒順以前的老師有著鮮明的對比,但是,這一切並不能使鄒順一見面就喜歡上她,因為她教的是英語——鄒順最害怕的一門學科。

第一堂課,鄒順就就在她的課堂上出糗了。在她自我介紹完畢後,自然不能不認識幾個新同學,她認識新同學的方式也比較特別,直接問人家:“What’syourname?”前面幾個同學自然都過了,偶爾相互之間還閒聊兩句,鄒順看著她的行進路線,一股強烈的預感提醒著他該做準備了,於是他立即問馮宗煒:“她在說什麼呢?”馮宗煒似乎有點害怕他蹩腳的發音,尷尬地說:“我也不知道。”

果不其然,李月老師走到了馮宗煒旁邊,抽問了鄒順,鄒順站了起來,憋了半天,說了一句:“老師,我不知道。”李月似乎有點慍怒,道:“你不知道,那你剛才怎麼不好好聽其他同學的回答呢?”

鄒順心裡一陣暗罵,在心裡怒道:要是我能聽懂他們的,我還不會嗎?李月沒有叫鄒順坐下,而是徑直又點了一個人,問了同樣的問題,聽了人家的回答,滿意了,轉過來問鄒順:“現在學會了嗎?”

鄒順只得支吾其詞,李月無法,帶著他讀了兩遍,而鄒順那蹩腳的發音自然引得大家鬨笑,其實他並沒有太大的口音,只是現在緊張,發出的音聽起來更可笑罷了。以鄒順現在的思想境界,聽到這鬨笑聲,只得在心裡暗罵,當然,也不知道是在罵誰,若干年後,鄒順讀了大量的書,對待此種嘲笑,只會輕輕地上揚一下嘴角,因為那時的他知道:只有那些內心脆弱的人,才會以取笑別人來增強自己的自信心,而真正的強者,只會對別人的錯誤示以鼓勵。當然,若是其中取笑的人並無惡意,鄒順還是很樂意為別人提供這樣的笑料的。

這堂課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鄒順對李月一直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明明算不上自己的錯,卻要自己來承擔責任,鄒順越想越氣,只得把這恨意轉到李月身上。

所有老師中,鄒順最喜歡的是數學老師文一恆,有趣的是,他還是班主任林雨君的丈夫。他可以算得上一個全才,不僅可以教數學,同時也教鄒順他們歷史,在二年級的時候,由於一些原因,他還把地理也攬了過來,據說還是邊學邊教,雖然初中知識比較簡單,但在當時,對鄒順他們的衝擊還是不小的。

但鄒順最喜歡他的原因卻不在此,而在於他的氣度和哲思,他為人有一種大家風範,像是出世的隱士一般不與人爭搶,他很多時候都會給鄒順他們灌輸很多思想精華,而這是鄒順他們在課堂上學不到的,或者說是教科書上找不到的,他那些經典言論,一次又一次地激勵著鄒順前行,雖然時隔多年,鄒順對那些言論幾乎忘得一乾二淨,但鄒順相信,那些精華大多被他吸收、消化、融入了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

除此之外,文一恆老師還是個居家的好男人,在家裡,很多時候都是他去煮飯做家務,當然,這並不是說林雨君很強勢,只是想說明他們的家庭確實和睦幸福。

除了上面三個老師教授的五門學科之外,鄒順他們還要學習生物和地理。生物老師朱勝男也是個傳奇人物,即使後來她被提到縣裡去任職,她的故事卻依舊在觀中流傳。她為人所稱道的並不是她的教學質量(雖然她的教學質量確實很好),而是她在學生中的威信,據說一次一群男生聚在廁所裡打群架,朱勝男聽說之後,隨手操起一根木棍,衝進男廁所,見到打架的學生就開始噼裡啪啦地招呼,從此她在學生中的威信便樹立起來了,很多學校的小霸王都不敢招惹她。

但另一方面,她又是一個關愛學生,與學生玩笑親近的老師。鄒順還記得一年前,那是一個冬天,他隨堂哥去領通知書,在他們快要離開時,聽到一個學生給朱勝男老師打招呼,或許他們平時關係比較好,朱勝男就問:“家裡殺豬沒有啊?”學生給予肯定的回答,朱勝男又道:“回家多吃點嘎嘎,長胖一點。”

在四川方言裡,嘎嘎是指肉的意思。他們的談話氛圍很是輕鬆,一點不像鄒順認為的傳統的師生關係,這是鄒順在還沒進初中時就在初中校園裡學到的第一課。一般來說,生活中大部分人都只是在自己身邊路過,能留下印象的本就很少,能有交集的更是寥寥,而鄒順與朱勝男老師,因為一句話鄒順對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開學之後,由於朱勝男老師剛送走畢業生,而鄒順又剛好升上來,剛好遇到朱勝男老師,一切都是那麼巧。

至於地理老師蔣敖,和鄒順可是一對冤家,他們的故事將在後面慢慢道來,這裡不做贅述。

新學校的一切對鄒順來說都是新奇的,新的老師,各有特色,博學多聞;新的同學,多才多藝,談笑自若;新的學科,困難重重而又精深有趣。鄒順在這樣一個環境裡,無形之中感到一股壓力,從小就戴上的光環,是否會在這個階段被摘下來,實在難以預料。

鄒順想到自己村裡的小學,是全鎮最落後的兩個村小學之一,看著自己的一個個同學,在課堂上侃侃而談、泰然自若,一點也不像鄒順那麼驚慌失措。鄒順想到村小學那些優秀的前輩,他們在小學也是極為優秀,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在小升初考試中拿到全鎮的第一名,但即便是如此優秀的學生,到了中學,也再沒聽說他有什麼戰績。或許這便是中心校學生和村小學學生的差距,雖然村小學的學生偶爾可以在一時勝過對方,但人家有著更好的教育背景,更好的教育資源,而這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趕上的,就像現在鄒順感受到的一樣,自己的同學一個個似乎都有著極好的口才,而這正是鄒順的困擾。

而且班上同學穿的衣物也很是光鮮,和寒磣的鄒順有著鮮明的對比,很多時候,光是看一個人的衣服,就能看出這個人是來自村小學還是中心校,雖然不一定完全準確,但至少可以猜出大部分的學生。如果再配合他的神情儀態,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村小學來的學生大多自卑膽小,鄒順在二年級時,就曾看到自己的一個學弟,在上樓梯經過他們旁邊時眼中流露出的膽怯,那怯生生的眼神鄒順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並且他還是用脊背抵著牆,雙手摸著牆上的樓梯走上去的,或者說那根本就不是走,而是挪。中心校的學生則自信滿滿,神態舉止大多泰然,甚至可以說有些傲慢,有些輕視,有些不屑。

就這樣,鄒順帶著自己無盡的新奇和渴求、惶恐和擔憂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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