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設定(推薦配合 快捷鍵[F11] 進入全屏沉浸式閱讀)

設定X

第五章 (1 / 3)

鄒順迎來了他的第一個沒有作業的暑假,但卻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快活,想到以後和她相隔兩地,再難相見,心裡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白天還好,因為白天會有農活,在幹農活的過程中可以不用考慮那麼多,只要把身上的力氣都灌注到鋤頭上,讓每一鋤都落到它該到的地方就行。那樣的生活在外人看來或許很累,可是在鄒順的眼裡卻是不可多得的良藥,只有這樣,他才能暫時忘卻王潔那飄來蕩去的身影。

可是一到晚上,他的日子便如坐針氈,甚是難過,白天農活過重使自己挨著枕頭便能入眠的情況是極少數,像鄒順這種十二三歲大的孩子,鄒母又能讓他做多少農活?所以,累是有點累,但卻達不到挨著枕頭就睡的地步。

既然如此,那便苦了鄒順,白天干活不說,晚上還要被王潔糾纏,若是能像以前那樣,期盼著美好的明天,那還有個盼頭。但是現在的他只能想到自己離開母校,離開自己待了七年的地方,同時也離開她,離開自己暗戀了一年的姑娘。一想到這,心臟就如同被人緊緊捏住擠壓一般,整個胸腔空落落的,就像是電梯加速下樓那般,很空很空,無依無靠。

鄒順時常蜷縮在床上,面目猙獰,喉嚨盡張,卻無一絲聲音,直至精疲力竭,然後沉沉睡去,而第二天依舊是一個風輕雲淡的日子。

再難過的日子都將過去,只要你願意堅持。鄒順不承認,也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就是這樣,他必須要上中學了。

報名這天是在八月的尾巴上,在黃曆上是三伏天,空中掛著的紅日依舊不知疲倦地向這顆藍白色星球輸送著它的熱量,當然,它不管你是否需要,它只做自己喜歡的事,即使地上的人已經被曬來脫得只剩下最後一絲遮羞布。

鄒順和父親是在早上出發的,若是動身遲了,在這樣的烈日下趕路,非得脫層皮不可。報名時人很多,裡三圈外三圈,大部分家長來的都比較早,因為那些年很多家庭都已經有了摩托車,即使沒有,也會託人捎一程,所以,即便鄒順他們走得早,但是到達的時候卻已經人滿為患。

報名處很是簡陋,一棵老柳樹下,幾張桌子,三四個老師,剩下的便是圍了幾圈的學生和家長。後來者拼命往裡面擠,想要佔點便宜,先來者更是拼命,生怕後來人搶在了自己的前頭。

在這種窮鄉僻壤,是無法講秩序的,鄉下人講什麼,講的是骨頭和拳頭,只要骨頭傲拳頭硬,就能獲得尊重。鄒父身材矮小,只有一米六的個子,體型瘦弱,不到一百一十斤,若是想要硬擠進這些膀大腰粗的家長中間,難如登天,但身形瘦小也有其好處,鄒父對其優勢也運用得靈活自如,只見他在人群中左閃右避,見縫插縫,見空鑽空,反倒比一些孔武有力的家長先擠進去。

報名的事很是順利,因為也確實沒什麼麻煩的,無非就是籤個字,交點錢。幫兒子報完名的鄒父出來時紅光滿面,問他什麼原因,他只是諱莫如深。

事情辦完,鄒父要去街上置辦東西,問及鄒順,鄒順答道:“我想和簫鵬逛一下學校。”

“那行,不過一會你自己回家,不要太晚。”鄒父也覺得應該讓孩子熟悉一下學校,簡單交代一下便轉身離開。

遠離了父親的鄒順就像是鳥兒掙脫了牢籠的束縛一般,自由自在,無可拘束,這倒不是說鄒父十分嚴格,相反,鄒父為人開明,思想也較開放,相比大多數農村父母來說,鄒順有著這樣一位父親確實也算是一種福氣。即便如此,當鄒順和父親在一起時,依舊會感到莫名的壓力,為人做事不敢出格,甚至連孩子愛玩的天性也難以顯露,甚至是不敢顯露,或許這是他身體裡的本能。

鄒順從小就肩負了家庭的希望,從不敢做出格的事來傷父母的心,或者說在父母的眼皮底下從不敢做出格的事,但是,背離了父母呢?那他的天性就會顯露無遺。由於平時在家很少說話,極是斯文,但壓抑了許久的孩子氣,只要到了學校,便會加倍發洩出來。對於這兩種極端的性格,他清楚地知道它們的存在,也聽說過一個叫做“人格分裂”的名詞,他知道,他了解,但他無能為力。

鄒父離開之後,鄒順立馬去找簫鵬,簫鵬的父母對他的學習情況是不願意多花心思的,連家長會都從來不參加,更不用說報名這種小事了,自然是由簫鵬一手操辦,他們扮演的角色只是在學校要求買資料或者學習用具的時候,才會真正詢問詳細情況,其中包括但不限於詢問所需金錢的數額、用途以及哪位老師要求買的等等,有趣的是,有時他們還會詐一下簫鵬,很委婉地表達隔壁鄒順報的數額和簫鵬報的數額對不上號,結果當然是很尷尬的。

有這樣的父母,簫鵬自然也不願意他們過多插手自己的事,他相信自己能做好一切!同時簫父簫父也樂得自在。

鄒順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簫鵬才終於從人海中突圍而出,額頭上早已佈滿了細密的汗珠,一縷頭髮因為沾溼了汗水,緊貼在前額,看起來極是狼狽,但他精神頭依舊很足,見了鄒順的第一句話便是:“這群大老爺們也太能擠了,還好咱以前也是練過擠油渣的。”擠油渣是他們鄉下孩子常玩的一個遊戲,一群孩子圍在一個角落,擼起袖子就往裡面擠,若是誰過於瘦弱,最後往往就被擠到最裡面,被擠得最慘。

鄒順忍俊不禁,但沒搭理他的自我吹捧,轉而問道:“接下來要幹嘛?”

“還能幹嘛,肯定是要先參觀一下學校,然後嘛……去街上逛逛唄,以後這可就是我們的天下了。”簫鵬躊躇滿志。

鄒順笑了笑,沒說什麼,跟在了簫鵬背後,其實這中學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兩棟教學樓,一棟實驗樓,兩棟寢室,一個食堂,便已把這學校的主要建築囊括其中。這些建築既不宏偉,也不華麗,自然不能給鄒順留下印象。

相反,能在鄒順腦子裡留下影像的,反倒是圍繞學校的一株株楊柳,教學樓旁的一株更是震懾人心,使人不得不尊崇仰望,進校之後,復行數十步,便可見其巍巍然聳立在教學樓旁一側,高足七八丈,二人未能合抱,樹下有堤,堤下乃河,據說此河數十載未見斷流。

這些楊柳不分冬夏,常年青翠,每年迎來無數青蔥歲月的學子,也送走無數滿載而歸的青年,人更新迭代,來往無常,只有這些老樹,無論歲月流逝,日月更迭,數十年如一日,看淡風月。

它們曾見證夜晚拋灑於其下的海誓山盟,也曾見證早間洋溢於其下的詩詞歌賦,還曾見證過午後喧擾於其下的棍棒之爭,可所有這些隨著時間的車輪滾滾向前,又有誰還會記得曾經發生在這楊柳之下的種種?而這些楊柳,如同慈愛的老者,出世的聖人,它不談破,他只記錄,只見證,默默地見證。

上一章 目錄 +書籤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