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瑋含笑向裴釗行了個拱手禮,見蘇瑗還呆呆地愣在原地,便笑著伸手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怎麼,你哥哥我如今黑了瘦了,比不得從前英俊,你就認不出我了麼?”
這樣輕鬆玩笑的語氣,確然是五哥沒錯了,蘇瑗下意識地回頭看了裴釗一眼,正好對上他溫和的眼睛:“進去罷,阿瑗很久沒有回家了,是不是?”
回家。
這個詞彷彿是一顆小石子,在她心裡掀起陣陣漣漪。從前裴釗不是沒有說過,若是她思念家人,便帶她出來探望,可她明明曉得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了,若是再去見家裡的人,豈不是又要教他們傷心一回,皆是父親又當如何?她在心裡安慰自己,其實有裴釗在身邊,她也就有了自己的家,她這幾日過得不可謂不快活,她本以為只要這樣繼續快活下去,她那份思念家人的心思就會慢慢淡去。可就在方才,她登時就聽出了五哥的聲音,那時候她就曉得,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自己的家人。
那是陪伴她十幾年的血親,是把她捧在手心裡的爹爹孃親,是寵愛她的兄嫂,是和她一同玩耍的侄兒,她怎能真的下定決心再也不見他們?倘若不是裴釗帶著她前來,她究竟還會錯過多少?
她跟著五哥往裡走,剛一進門就看見庭院裡站著個穿茶色衣衫的身影,那張溫和端莊的臉上滿是期盼與驚喜,她再也忍不住,當即便掙開裴釗的手,一路跑過去撲進那人的懷裡:
“孃親!”
蘇夫人滿臉含笑,眼淚卻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慢慢拍著蘇瑗的背,哽咽道:“孃親連想都不敢想,此生還能再見你一次,阿瑗,阿瑗......”
她哭得厲害,似乎說不出旁的話來,只一疊聲叫著蘇瑗的名字,蘇瑗心裡發酸,差點兒落下淚來,可她好容易能見到孃親,若是再哭哭啼啼一陣子,豈不是白白虛度光陰?想到這裡,她便從懷裡掏出一方手絹,一面為孃親拭淚一面對她笑嘻嘻道:
“孃親別哭啦,你一哭我也想哭,要是把院子淹了可怎麼辦才好?”
蘇夫人仍是紅著眼眶,卻終究還是止住了哭泣,蘇瑗使出渾身解數哄她開心,加之蘇瑋亦在旁邊勸道:“妹妹回來是件好事,母親怎麼反倒哭起來呢?”,蘇夫人這才漸漸鎮定下來,又恢復了素日裡的沉穩端莊,因見裴釗一直不動聲色地站在一旁看著,心裡一驚,連忙上前行禮道:
“民婦一時失儀,請陛下......”
不等她把話說完,裴釗就已經淡淡道:“不必多禮,今日算是我與阿瑗成親之後的回門禮,岳母疼愛阿瑗,我當高興才是。”
蘇夫人自聽見裴釗以“我”為自稱時,心中便已經十分惶恐,待聽得那一聲“岳母”之後更是驚慌失措,登時便要下跪行禮,蘇瑗見狀連忙拉住她,笑道:“孃親,你把我這麼好的女兒嫁給他了,他當然要叫你一聲岳母啊!”說罷又輕輕拽了拽裴釗的衣袖:“你說是不是?”
裴釗唇角溢位絲笑來,含笑點頭道:“正是如此。”
蘇夫人心有不安,但見裴釗如此,便也不好再多說甚麼,只得點了點頭。蘇瑗緊緊地攙扶著孃親走到屋子裡,裴釗一直安靜地跟在一旁,屋子內的佈置十分簡樸,桌椅案几皆是用最普通的榆木製成,除了一對白瓷花瓶外再無旁的擺設。牆上懸著四君子圖,卻不是甚麼名家手筆,而是蘇仕從前的舊作。蘇瑗呆呆地看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般問道:
“爹爹呢?”
蘇夫人聞言臉色變了變,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窺探裴釗的神色,見他神情十分平靜,心中一時拿不準他的心思,也不敢輕易說些甚麼。裴釗看了蘇瑗一眼,淡淡開口道:
“岳母放心,我今日既然帶著阿瑗來了,便不會再提從前的事情,阿瑗在宮中甚是思念父母兄嫂,勞駕岳母去請岳父大人出來罷。”
聽到“岳父大人”四個字,蘇夫人暗暗放下心來,嘆了口氣道:“如此便多謝陛下了。”
正廳之後便是寢房,蘇夫人並沒有進去請蘇仕出來,而是帶著他們徑直往裡走。蘇瑋跟在後頭,幾次三番想開口說些甚麼,卻始終說不出口。蘇瑗滿腹狐疑地跟著母親走進寢房,只見一個佝僂蒼老的身影正靠坐在胡床上,正是蘇仕。他手邊的案几上擺著棋盤,上面的黑白棋子交錯,顯然已經下了一半,而蘇仕此時雙眼緊閉,像是睡得很熟。蘇夫人輕手輕腳走上前,在他耳邊低聲喚道:
“老爺,醒一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