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沉了下來,直到所有的宗親命婦都一一告退,蘇瑗仍舊覺得有些不真實。
六年前的場景又在眼前重演了一遍,只是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過了今天,她就真的成為了裴釗的妻。她心中一動,不由得看了裴釗一眼,他正執著茶盞為她倒茶,大約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含笑轉過身來:“累不累?”
“不累。”她誠實地告訴他,今日這場儀典已經簡化了大半,雖然過程依舊有些冗長,可在裴釗的授意下,不管是文武百官還是宗親命婦,都只是行了禮領了筵就告退了,全然不像幾年前那樣繁瑣,她還得強打起精神擠出笑容來和旁人應付。裴釗顯然對她這個答案十分滿意,說了句:
“不累就好。”
她隱隱約約覺得裴釗這話似乎另有深意,不由得問:“你要做甚麼?”
裴釗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走罷。”
回朝陽殿的這一路蘇瑗又問了幾次,可他始終都是一副神秘莫測的模樣,就是不肯告訴她他想了許多種狀況,裴釗這個模樣分明就是要給她一個甚麼驚喜,唔,莫不是他要帶自己出宮去玩麼?還是他在朝陽殿裡藏了個甚麼新奇的玩意要哄自己開心?倘若果真有東西,那會是甚麼呢?
她將能想到的所有東西都猜了個遍,甚至還浮想聯翩出許多非同尋常的物件,譬如話本子裡頭那些見血封喉的奇門毒藥、一哭就流出七彩眼淚的兔子之類的。她一面胡思亂想,一面任由裴釗牽著自己走進朝陽殿的宮門,遠遠地只見裡頭一派喜氣洋洋的金紅,端娘笑吟吟帶著一眾宮娥跪在門前,朗聲道:
“奴婢們給陛下娘娘道喜了!”
“平身平身!”她環顧了一圈,十分歡喜:“端娘,這些都是你佈置的麼?”
端娘笑道:“奴婢不過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娘娘喜歡就好。”
這樣好看的景色,她當然喜歡啦!蘇瑗看看裴釗,又看看眼前的一切,笑得愈發開心。
庭院內不知何時移來滿架薔薇花,嫣紅粉白地開著,滿院皆是花香。海棠、牡丹、金盞花、山茶花、天竺葵、瑞玉水晶蘭等花卉或是一樹綻放,或是纏繞於架上,或是做成盆景擺在道路兩旁,在諸多鮮花之中,又點綴著清幽藤蔓,芳草菲菲,翠綠明黃夾雜其中,更顯旖旎。人在其中,只覺登時便陷入一片花海,被這樣明豔的紅緊緊包圍。
此時夜色已至,在漸漸黑沉的夜色中,滿宮花卉的奪目卻不減分毫,因樹枝上懸掛著琉璃風燈,將庭院內照得亮堂堂的,風燈之旁亦有各色彩燈,紮成不同的形態,或是一隻圓滾滾的蟠桃,或是兩隻比翼雙飛的鳥兒。殿門前的水景內開著大片的荷花,只是聞不見荷花的香氣。
此時還是春天,怎麼會有荷花?
裴釗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牽著她走到水景邊,她這才看出來,浮在水面上的並不是真正的荷花,而是用金箔、薔薇晶、紅瑪瑙和羊脂白玉等雕刻出來的,帶著珠翠玉石特有的光華與溫潤,整個水面都煜煜生輝。整座宮殿都用紅綢金箔裝飾著,像是一張密密的網,將她和裴釗牢牢地綁在一起。
裴釗含笑在她耳邊說:“阿瑗,今日是咱們成親的日子,嫁給我,你覺得歡喜麼?”
蘇瑗只覺得自己腦子裡一片空白,卻又被巨大的歡喜佔據著,她傻愣愣地點了點頭,卻又很快被端娘連扶帶扯地拉到寢殿裡,直到端娘帶著幾個小宮娥幫她脫下那身翟衣,換上一身流雲圖樣的金紅色羅裙時,她方才恍然大悟一般,傻傻地問端娘:“這是要做甚麼?”
“娘娘想必是歡喜過頭了。”端娘笑吟吟地拉著她在妝臺前坐下,一面拆下鳳冠為她梳著頭髮,一面道:“今日是陛下和娘娘的好日子,當然是要打扮好去拜堂啊!”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滿頭長髮剛被打散,卻又很快被綰上髮髻,端娘梳頭的手藝向來很好,這樣的髮髻她從來沒見過,只覺得好看得很,端娘挑了一對菱花寶石簪為她戴上,笑道:
“這個髮髻,是民間的新嫁娘們才梳的。”
蘇瑗終於想起來,之前她曾經同裴釗提起過一次,說自己很好奇,民間的新人究竟是如何成婚的,他定然是將這句話牢牢記在心裡了,才會有今日這樣的驚喜。她今夜,便會穿著尋常的喜服,像每一個新嫁娘一樣,和自己的夫君拜堂成親,從今以後再也不分開。
端娘替蘇瑗梳好頭上了妝,正欲為她點上花鈿,不妨裴釗卻走了進來,含笑接過端娘手中的珊瑚丹脂,親手為蘇瑗點上了花鈿,方微微低下身子,同她一起看著鏡子。蘇瑗有些詫異,問:“你甚麼時候學會這個的?”
“那一日你在我臉上點著玩的時候。”裴釗凝視著她,眼中滿是笑意,她得意洋洋地又照了照鏡子,又問:“我好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