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釗默不作聲地盯著她看了許久,猶豫著開口:“阿瑗,我......”
“在外面走一走倒也不錯,我有些餓了,咱們用了膳再說好麼?”她急急將裴釗的話堵了回去,那語氣聽起來甚是輕鬆,可看向他的眼神裡幾乎是央求。
再等一會兒,多等一會兒,她一刻不親耳從他口中聽到,便可以多一刻的自欺欺人。
用完午膳後蘇瑗又讓阿銘把自己摘的梅花抱來看,兩個人頭對頭地圍著一隻大瓷瓶,蘇瑗拿著剪刀慢慢地修建著,裴銘則甚是乖巧地等在旁邊,時不時將剪下來的枝葉拿去扔掉。她有心想拖延一下時間,可該來的總會來,待裴銘被宮人帶回去睡午覺後,裴釗便屏退了所有宮人,躊躇了許久,還是慢慢握住她的手,低聲道:“阿瑗,是我對不住你。”
這個人,到了這樣的時候,仍然在說“對不住”,蘇瑗只覺得一顆心像是被馬車狠狠劜過,只留了刺骨的痛楚,她慢慢回握住他的手,想說些話安慰他,卻發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梗住一般,甚麼也說不出,只聽得裴釗道:
“你總是同我說,有甚麼事情千萬莫要瞞著你一個人面對,一定要告訴你,可是我不曉得該怎麼與你說......”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黑沉的眸子裡有著一閃而逝的痛楚:“於你我之間,我似乎總是將事情做得一團混亂,我既想向你坦誠,又怕你聽了傷心,阿瑗,我......”
“裴釗,我只問你一句話,你一定要坦誠相告。”她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我爹爹和哥哥們,真的只是想保住裴銘而已麼?他們有沒有......有沒有做過別的事情?”
她曉得自己於這些事情上向來不聰明,可她再傻也瞭解自己的父兄,這樣一個念頭宛如一柄淬了毒的匕首,自生出的那一刻便讓她驚心動魄,而後更是折磨,她幾乎是急切地看著裴釗,盼望著他告訴自己事情並非自己所想的那樣,可她明明知道,這多半是沒甚麼可能的了。
果不其然,裴釗在聽到這番話後,臉上的表情夾雜著詫異、驚怒和無盡的痛楚,她都能感覺到那雙溫暖而寬厚的手,其實在微微顫抖著,她曉得裴釗同她一樣害怕。於她而言,一邊是自己的至親,一邊是自己的至愛,於裴釗而言,他與蘇家之間則是隔著她和大曌千萬百姓的存亡,萬里江山的安寧。
蘇瑗幾乎落下淚來,她的裴釗,本來不該活得如此辛苦,更不該面對如此痛苦的抉擇才是啊。
裴釗的腦海中閃過了許許多多的思緒,無論是兵法軍陣,還是治國之策,亦或是帝王心術,他樣樣都拿捏住了精髓,可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候,他總是無可奈何,他猶豫了許久,終於低聲道:“阿瑗,無論如何,我會保住你家人的性命。”
有了這一句話,所有的事情正恰似浮萍,通通浮出水面映入眼簾,既是如此,其餘的自然不必再說了。
殿內的地龍燒得極旺盛,可她的一顆心卻涼到了極點,她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下朝回來便教她和哥哥們讀一本《國粹論》,那時候的父親捋著鬍鬚,臉上是她看慣了的正直與堅毅:“咱們蘇家代代受大曌君王恩惠,自然要竭盡全力輔佐君王,人活一世,所求的無非是個心安,於為父而言,這心安便是忠孝仁義。”
那個時候的父親,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呢?
她終於將頭埋進裴釗懷裡,放肆地哭出聲來,她明明有那麼多的話想同裴釗說,此時卻同他方才一樣,只剩了一句對不起,是她對不起裴釗,是她害得裴釗如此辛苦,是她讓裴釗陷入左右為難的困境,她甚至想到,倘若裴鈺果真順順當當地謀朝篡位,那麼他登基後,第一個要除去的必然是裴釗,可即便如此,裴釗依舊在告訴她,別怕,我會保住你家人的性命。
事到如今,她對自己的家人又生氣又擔心,對自己滿是牽掛和愧疚,她連裴鈺登基後會對自己下手都想到了,卻無論如何也不曾想一想,她向來敬重愛戴的父兄在決議謀反的那一日起,便已然拋棄了她。
裴釗的一隻手臂緊緊地摟著她,騰出另一隻手為她擦著眼淚,低聲道:“阿瑗,他們既是你的家人,那便也是我的家人,即便他們不願意承認,可事實便是如此。我既為蘇家之婿,力保蘇家滿門性命便是天經地義之事,家人之間豈有對不對得住這一說?”
他不曉得怎樣讓她高興,只好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堆話,可她聽了卻哭得更兇,裴釗輕輕嘆息了一聲,慢慢吻去她的淚水,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