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已過,天氣漸漸涼爽起來。因那日童啟診脈時說蘇瑗身子有些虛弱,裴釗甚是擔心,又命童啟進來號過幾次脈。童和亦專門命人去了一趟荊州,將從前宮裡一位醫術高超,已經告老還鄉的老御醫請來為蘇瑗把了脈,開了藥守著她一服服喝下,這才略略放心些。
這一日他早早批完摺子後便趕去看蘇瑗,正殿內向來只有端娘在裡頭伺候,此時卻空無一人。他本以為蘇瑗大約是睡著了,便輕手輕腳地往寢殿裡走,不妨蘇瑗正坐在床邊的矮凳上,手裡捏著根繡花針往布料上比劃,時不時聽端娘說幾句,神情甚是苦惱。
端娘一抬頭就看見裴釗正站在門口含笑看著蘇瑗,連忙起身給他行了禮,方悄悄退了下去,他快步走到蘇瑗身邊,問:“你在做甚麼?”
蘇瑗有些無精打采:“我想給咱們的孩子縫些襁褓兜肚甚麼的,可是怎麼也做不好。”
裴釗不由得往她手裡那塊布料看去。只見杏黃的緞面上已然有了些花樣,雖然只是寥寥幾針,卻能勉強看出大約是一頭老虎,便笑道:“這個看著就甚好。”
“那是因為你沒見到好的。”她沮喪地癟癟嘴:“我昨日看見三嫂嫂給我小侄子做的那件圍嘴,上頭那副‘花貓撲蝶’不曉得有多麼精緻呢!”
昨日三哥的孩子滿月,母親和嫂嫂們特意帶著小侄兒進宮來給她看看。正是在那個時候她才看到了三嫂嫂親手做的女紅,又見三嫂嫂雖然容顏未改,看起來卻和從前很不一樣。她有些懵懵懂懂地意識到,她也是要做孃親的人了,自然也該有個孃親的模樣。
這第一步,當然要從給自己的孩子親手縫一件衣裳做起。她忙活了這麼久,繡出來的東西只能勉強算差強人意,不由得癟了癟嘴:“我還想著,等我學好了,就給咱們的孩子,阿銘,還有你各做一件衣裳呢,現下看來似乎有些困難。”
裴釗笑道:“你之前已經給我做過一件衣裳了。你本就不喜歡女紅,偶爾做來尋個樂子倒不錯,莫要為了這個累著。”
蘇瑗順手從食盒裡拿起塊菱葉酥送到嘴裡,聽到裴釗這樣說,並不覺得高興:“你還說呢,我做的那件衣裳從來不見你穿過,所以我才準備從今日起跟端娘好生學一學,一定做出讓你喜歡的衣裳。”
裴釗為她斟了盞茶,含笑道:“誰說我不喜歡了,我從未有過這麼好的衣裳,所以我捨不得穿,一直掛著。”
她終於高興起來,興致勃勃道:“是麼,那我以後就經常為你做衣裳,你就不要捨不得穿啦!”
裴錚含笑點點頭,順手將她手邊的布料針線放到案几上:“衣裳以後再做,你若是覺得無聊,我陪你出去走走好麼?”
秋日裡的大明宮,最好玩的地方就是花萼相輝樓,那兒有幾棵很是稀奇的桂花樹,開花開得很早,香氣引來許多蝴蝶,且那裡臨近太液池,正好可以去盪鞦韆。想到這裡,蘇瑗不禁有些心癢,只是擔心自己這樣貿然和裴釗一同出去又會惹出事端。裴釗卻一眼看破了她的心思,含笑握住她的手:“沒有關係。”
他既然這樣說了,想必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蘇瑗便點了點頭,又從食盒裡拿了塊點心餵給裴釗,裴釗見那個黃花木食盒看著很是眼生,便問:“這是哪裡來的?”
蘇瑗道:“我孃親昨日帶來的啊,怎麼,換個食盒你就認不出來啦?”
裴釗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來:“走吧。”
童和辦事果然十分妥當,他們這一路走來,連半個人影都未曾見到過。蘇瑗見裴釗緊緊地攬著自己,神情甚是凝重,忍不住笑道:“你怎麼這樣緊張,我最近胃口很好,睡得也好,你不用這麼擔心。”
裴釗微微一笑,並不言語,蘇瑗躊躇了半天,終於還是輕聲告訴他:“昨日我見到孃親的時候已經跟她說了,我想要住到安國寺去。”
裴釗有些詫異:“你等我去同他們說就好,何必操這個心?”
蘇瑗道:“我想了想,要是你去說,我的家人指不定以為你把我怎麼了呢,說不定會惹來許多麻煩,還不如我自己去說,多少教他們放心一些。”
裴釗為她拂去肩上的一片落葉,含笑道:“你自己去說,你孃親就真的放心了麼?”
“......”想到昨日孃親和嫂嫂大驚失色地反覆問了好幾次,究竟是不是裴釗將她逼出宮的,蘇瑗不由得有些語塞。不過很快,她便眼神明亮地看著裴釗:“我曉得我爹爹和哥哥們有許多不好的地方惹你生氣,可是我還是很希望你們之間可以儘量相處得好一些,我也不想你被他們誤會。”
裴釗心中一酸,只覺千言萬語哽在喉中說不出口,他慢慢握緊蘇瑗的手,低聲道:“阿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