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病榻之上,範純禮緩緩睜開眼睛。
這位宰相以死諫的態度在宮門前長跪,但身體太過虛弱,連兩日都沒堅持到,就暈倒過去,被抬回家中,一直昏昏沉沉,如今終於甦醒,服侍在邊上的兒子範正己大喜過望,趕忙道:“快請郎中來!父親醒了!”
範純禮緩緩歪過頭,眼神茫然了片刻,才重新有了神彩,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問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高提舉……遇害了麼?”
此時郎中已經趕到,檢視範純禮的狀態後,輕輕搖了搖頭,範正己心頭大慟:“請父親放心,高俅昨日已經被官家下旨赦免,那以無須有之罪汙衊的奸臣王黼,也被處斬,以安人心!”
範純禮一怔,根本不在乎郎中的神情,反倒是一把抓住兒子的手,說話的語速都順暢了許多:“陛下下旨赦免了高提舉,斬了王黼?這又怎麼可能呢?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說給老夫聽!”
握著那枯瘦的手掌,範正己終於遏制不住,淚水狂湧出來,泣聲道:“孩兒半句虛言都沒有……父親請好好休息吧!”
範純禮難得地發怒:“你想讓我死不瞑目麼?說!!”
範正己被逼無奈,只要低聲道:“是六日前,大逆‘佐命’帶著一群人,攻入皇宮,佔據麗景門,禁軍無力,始終拿之不下,後來何相公去請了陛下的旨意,高俅被赦免,出面退賊……”
他將前因後果詳細說了,範純禮先是瞪大了雙眼,露出與其他官員初聞時晴天霹靂般的表情,然後漸漸的恢復了過來,最後顫聲問道:“如此說來,聖旨一下,高提舉露面,那些人就退走了?”
範正己不敢隱瞞:“‘佐命’當眾宣讀了一份盟約,上面約定了三條,第一條就是為高俅平反冤屈,論功行賞,第二條則是處置二十七名致使高俅入獄的奸臣,第三條則是要陛下上罪己詔……”
“眾皆駭然,尤其是何相公暴跳如雷,怒斥‘佐命’胡言亂語,‘佐命’卻說第一日就給何相公看過盟約,釋放高俅也全是因為盟約所定!”
“他又有言,雖然陛下並未完全遵從,對於奸臣更是隻除了一位王黼,但既然釋放了高俅,給予忠良之輩以公正的待遇,那他也不再追究,就帶著那群人走水路離開了!”
範純禮喃喃地道:“何相完全落入了此人的算計之中。”
“以前官府稱其為大逆,老夫還不以為然,因為這等武藝高強之輩,雖有幾分威脅,卻終究難以撼動我大宋的江山社稷,但這次趁著高俅被汙,圍堵皇城,才真正展現出了可怕的手段,既宣揚了武力,又佔住了道義,朝廷顏面盡失,各地恐怕……恐怕……”
說到最後,他緩緩閉上眼睛。
範正己看了悲傷不已,趕忙道:“如今朝廷已經釋出告示,宣告天下,將此舉定為民間義士有感於忠良被汙,清君側誅奸臣的行為,並不予以通緝,應該可以平復各地民怨……”
範純禮道:“這定是何相的一廂情願,如此掩耳盜鈴,又有何用?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範正己訥訥無言。
範純禮劇烈地喘了幾口氣,睜開眼睛,努力振作精神:“高提舉呢?請他入府,老夫有最後幾句話,想拜託他!”
範正己面露難色,不得不道:“父親恐怕見不到他了,雖然陛下想要封賞,但高俅當時就辭官不受,態度堅定,當即就與‘佐命’那夥人一起離開,也不顧忌勾結叛逆的罪名,顯然是鐵了心不回來……”
範純禮這才明白兒子為什麼直呼其名,卻是深感詫異,他與高俅有過不少接觸,能看得出此人是貪利重名,此次卻厚賞不受,辭官不做……
“他居然請辭?連他都對朝廷感到徹底失望了麼?”
腦海中浮現出那道為士大夫所不齒的身影,在百姓的高呼中,對著眼巴巴等待著接旨謝恩的官員,說出辭官不受的話語,範純禮眉宇間露出深深的悲慟,強撐起來的精神瞬間洩了下去,低聲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