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縣長將杜剛奉若神明,請杜剛做了漢安縣團防總局團防長,駐地就設在連天山,好吃好喝伺候了三日,三天後,杜剛揣著李縣長頒發的任命書迴轉駐地任職,當月薪俸,隨即如數送到山寨。正在大夥興奮地分東西時,虎娃領著幾十號人,搬著一些車軲轆、輪輪圈圈的鐵疙瘩走進聚義廳來。
世上其實並沒有那麼多湊巧和幸運的事,當杜剛正在青峰寺問卦之時,虎娃就已經從瀘州過江,繞到了北岸。杜剛和王興會帶領人馬下山後,易老伯心裡總是放心不下,思慮再三,他還是派出了虎娃帶著李磊等幾個人偷偷過江去打探訊息,準備伺機襲擾郭勳淇的後方。虎娃過江後的第二天,就摸到了郭勳淇的前沿陣地附近,這天在離陣地兩裡地的一個叫花椒壩的廢棄村莊,虎娃有了意外發現:十來個民夫在這個村莊和陣地間往來運送物資,到了夜晚,這村莊竟然沒有燈火,只有幾聲稀稀拉拉的人聲,虎娃都快分辨得出,守夜的不超過五人。
虎娃偷偷放到了兩個衛兵,摸進一間大屋一看,裡面擺滿了一堆堆的木箱子,拆開裡面竟然是滿箱的彈藥,他審問了一個衛兵,那人老老實實地說:“除了已經分發出去的一百枚****和每人二十發子彈,我們全旅的彈藥儲備都在這了。”
這個驚喜委實不小,虎娃當機立段,三下五除二地解決了剩下幾個留守的衛兵,即刻將現場的彈藥武器連夜運走。不到天亮,將整個彈藥都乾乾淨淨地運到江邊隱蔽著的船上,只剩下一堆碼放整齊的鋼鐵疙瘩,不知道是個什麼裝置。
一個弟兄問道:“這些東西怎麼辦,”虎娃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外面押進一個人來,虎娃一把夾過他的衣領:“好啊,是你!雷德貴,你還認得我嗎?”雷德貴心如死灰,他和郭勳淇一同出兵復仇,由他親自負責軍需彈藥供應,這次大兵壓境,又有唐師長的十萬大軍作後應,眼看不用多久就可以一出當日被轟出連天山的惡氣,這天晚飯後,他走到朱家大院門外,本想叫上郭勳淇一起去他的軍需處秘密基地視察,衛兵打趣地告訴雷德貴,說郭旅長的姨太太親自到前線督戰了,此刻還沒有起床,最好不要打擾,雷德貴只好帶著自己的一個隨從,坐著吉普車往花椒壩而來,卻沒有想到剛到村口車軲轆被扎破,他剛叫司機下去檢視,黑暗中硬邦邦的槍管就抵著太陽穴了,就這樣被押進了基地。
從雷德貴的嘴裡,虎娃知道了這是一條法式勒貝爾步槍的槍膛生產線,虎娃心頭一喜:有了這套裝置,以後山寨的武器供應可以說是源源不絕,再不需要靠打山頭、購買獲得,這實在是天大的收穫。他當即抽出刺刀,準備送雷德貴上路,李磊攔住了他,李磊耳語幾句,虎娃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他問雷德貴說:“這套什麼什麼機器,你會使用嗎?”雷德貴淒涼地說道:“這是郭旅長派我花巨資從貴州方面買來的機器,是當年馮子材老帥從法國人手裡繳獲的寶貝,還沒有來得及派上用場,想不到就,就落入你們手裡……”“別廢話,你會不會使用!”虎娃脾氣可不好,雷德貴被這昔日的長工打斷了話頭,心裡也憋氣,突然生出一股桀驁不馴的脾氣來,心想左右是一死,也不容小小的長工這樣侮辱:“我雷某人畢業於雲南講武堂第三期輜重科班,這軍械使用,原是我本行,這套裝置既然是我採購而來,我自然熟悉他的構造使用!……”
就這樣,虎娃向杜剛、王興會和易老伯稟明事情的經過,把一堆裝置和雷德貴一起,帶到了聚義廳大夥的面前。“哦,對了”虎娃還說,“沿途我們還救了五六個青年學生,他們在博瀘河遊玩,被困在了江心島上,有兩個女學生淋了雨發燒得厲害,我順便把他們救回了山寨,這會正在黃玲兒的茶館裡將養著呢……。”
杜剛心裡咯嘣一下,腦子裡慢慢嗡嗡響起來,這些天來,他一直沉浸在李縣長和身邊所有人的崇拜的目光中,到現在他才不情願的逐漸清醒起來,原來北岸的敵兵退卻,不全是或者根本不是他“百獸之王”的威名所致,而是因為被虎娃抄了根本,一舉端了對方的彈藥庫。他彷彿做了個夢,到現在才醒,他心裡漸漸不是滋味起來。
虎娃並不知道杜剛這些天在縣裡獲得的種種榮耀,更無心拆杜剛的臺,只是這次奇襲獲得了這麼好的戰果,他當眾講述的時候自然免不了興高采烈,眉飛色舞,可是杜剛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他偷眼看大家的表情,彷彿所有人臉上都浮現出對他鄙夷的神情,他感覺到自己被高高捧起,又被重重摔下,他衝雷德貴吼道:“雷德貴,你狗膽包天,上次放了你回去,你居然還敢前來送死,真是豈有此理,來人,給我拉出去斃了!”
雷德貴當然沒有被槍斃,王興會擋住了上前的衛兵,王興會是細心的人,他或許能顧及到杜剛微妙的心理變化,但他更知道雷德貴殺不得,他當時沒有來得再作他想,杜剛就已經拔出縣長給他的短槍抵住了雷德貴的頭,這不由得他不擋在雷德貴的面前。當天,杜剛、易老伯、虎娃三人作了激烈的討論,易老伯和王興會、虎娃一致認為,雷德貴是唯一熟悉這套軍械製造的兵秀才,不能殺,這套法式勒貝爾步槍膛線組裝生產裝置能不能造出武器,全落在他身上。易老伯說:“如果我們自己能造出槍支,這當真是如虎添翼,再也不用懼怕烏蒙山那群強盜!”
杜剛的槍愣在半空,王興會這時候才突然領會了他的尷尬,他低頭走上前,一邊把他的槍壓下,剛要出言安撫幾句話,杜剛突然甩開了王興會的手,冷冷地說:“好,聽你的,你要把人留下,就留吧,我有些疲倦,要去睡會了。”杜剛沒有理在場的虎娃和易老伯等人,拉長了臉離開了聚義廳。
大夥誰也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個把月之後的一天,王興會剛走進鳳凰寺的牌坊,就聽見虎娃在一個勁的張羅:“貼這兒,貼這兒,對了,再往左一點……”王興會走上前去,虎娃指揮這兩個夥計在聚義廳旁邊張貼一塊什麼牌子,還有一個夥計正站在竹梯上,正往上掛著什麼東西,杜剛坐在廳前一刻樹樁子上,臉露微笑地看著,王興會從他的餘光裡,知道杜剛已經看見了自己,王興會正要出言詢問杜剛,杜剛站起來,衝虎娃說:“對了,對了,往這一掛,這就大氣了,虎娃你回頭找人再把這牆面刷白了,門頭刷點朱漆,這就更氣派了,興會你來,你來,我正有話和你說,”杜剛突然轉過頭,拉著王興會,走到右側一塊場子上面,一輛小車出現在王興會面前,杜剛得意地說:“這是李縣長給咱們安排的坐騎,美利堅造,雪佛蘭轎車,加洋油就跑,不吃草,還比馬快,你看看神不神,誒這事就交給你了,這是縣裡的宋幹辦,你跟他學學,把它學會了,下回進城,咱就不用騎馬了。”杜剛指著一個人說著,把一把鑰匙放在王興會手上,又衝虎娃那走去了,王興會看見那塊剛掛上的牌匾上面,寫了幾個字:漢安行署連天山區公所。
王興會稍一停頓,還是喊住了杜剛,杜剛一回頭,也許是王興會想多了,他在杜剛的眼裡,分明看出了一些陌生的東西,杜剛的表情似笑非笑地問:“還有啥子?”王興會又是一呆,說:“沒啥子,沒啥子。”他本來想問這掛牌是誰的主意,但突然又覺得這一問簡直是多此一舉,轎車是縣長開來的,掛牌自然是李縣長的主意,王興會看見虎娃興致勃勃地還在規制那塊嶄新的匾額,他無奈地笑笑離開了。
要開動這洋傢伙並不難,王興會把鑰匙插進去,擰動了,車子就啟動了,他在開闊地開了幾個來回,宋幹辦在一旁一五一十地指點:這叫檔位,踩這裡加油門,碰見轉彎就按這,這是喇叭!滴滴滴!他一邊說,一邊按,很快吸引了廣場上大夥的目光,連天山人從沒有見過汽車,所有人都停了手中的事站定了看,王興會對宋幹辦說:“我們開遠一點吧!”也不等宋幹辦說話,他一轉方向盤,汽車嗖的一聲,從廳前大路往半山腰開去。
或許王興會只是想離開大夥的目光,他將車開到半山一座大屋面前,這裡原來是胡家用來囤積牲口草料的倉庫,現在用作了連天山兵工廠,自從雷德貴被抓上山以來,就把他安排在這,另外還安排了幾個夥計“當學徒”。王興會把車停住,把鑰匙交還給了宋幹辦,說:“你先開回去吧,我有點跑肚子,要找個地方方便,不用管我了,我待會自己回去。”
他推門走進這間簡易的兵工廠,雷德貴正在那套法式勒貝爾步槍生產線跟前,手裡拿著一根鐵管,用一個小小的電筒認真地照著。易老伯也正在一旁。經過易老伯苦口婆心的勸說,雷德貴早已答應死心塌地的投誠效力,他在易老伯勸他的時候回答:“我在連天山生活十多年,早已經將這裡視為桑梓地,原來多有得罪,實在是職責所在,不敢怠慢,今日你們願意捐棄前嫌重新接納我,不容我不聽從,我也看透了,如今這世道,沒有道理黑白可講,活命才是最重要,只是我妻兒老小還在瀘州,你們得想個法子幫我將他們接過來,我才能安心為山寨效力。”後來王興會想辦法從瀘州老家把雷德貴的妻兒老小接上山,自此雷德貴便把心放下來,潛心專研裝置,他想了一輩子離開連天山,可離山不到兩年,又被俘虜上山,也許這就是他的歸宿吧,雷德貴不再責怪命運不公,就像他說的,或許他已經看透了這個吃人的世界,回到郭勳淇部隊的一年多時間裡,他參加過幾場爭奪地盤的戰鬥,無非是你打我,我打你,這外面的打打殺殺,他早已看淡,這會能在這間小小的兵工廠學有所用,也算是命中註定了。他雖然知道他的幾個“學徒”都是奉命監視於他,但想想也是人之常情,就不再介懷。這時雷德貴見了王興會走進來,相視一笑,也沒有更多言語,其實王興會對雷德貴一直沒有太多反感記憶,他依稀只記得自己從小在胡家長大的過程中,捱了胡桂全和胡萬的板子最多。
王興會和易老伯攀談了一會,說了一些山寨最近人員情況和錢糧支出方面的事,易老伯說:“正好你來了,你年輕腦瓜靈,沒事也和**家一起琢磨琢磨這造槍的事,早點把這雷貝步槍造出來。”大夥嫌棄這個法式勒貝爾步槍這個稱呼繞口,都稱他為雷貝步槍,易老伯得衝王興會使了個眼色,轉身就走。王興會答應了,突然又問:“對了,咱們聚義廳門口掛了連天山區公所的牌了,這事你知道嗎?”
易老伯停了一會兒,也不回頭地回答:“哦,知道了,今早上一大早就看到了。”
王興會笑了笑,目送易老伯離去,轉頭去看雷德貴,雷德貴好像並沒有興趣關注他和易老伯的對話,專心地擺弄著手裡的機器,王興會走出兵工廠,百無聊賴地順著後山一條小路走下山來。他遊目四顧,後山更無一個人影,只有滿山竹海,百鳥聲喧。
他在山間行走了半天,身上微微有汗水沁出,他索性解開衣服,甩開膀子,胸中一股壓抑之氣,呼之欲出,他衝對面山崖大喊一聲,聲音迴響過來,在山谷中久久迴盪,繞樑而絕。行到傍晚時分,眼見離兵工廠也遠,回頭一看,只見山上鳳凰寺遠遠地立在山崖邊,影影綽綽看得見上面張燈結綵,他猜想應該是杜剛和虎娃等人還在張羅布置山寨。他疲憊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肚中飢餓起來,上下一摸,全身不但沒有一個銅錢、一點乾糧,連件砍伐劈挖的器具也沒有。正在納悶,只見竹林裡一個少女挎著一個竹籃緩緩地走出。
那個少女十七八歲左右年紀,一身淡藍色齊腕絲綢襯衣,黑色長裙,尖尖的鞋頭上佔有不少泥濘,斜挎著一隻竹籃,裡面有七八隻野生菌子,臉上盈盈笑意,彷彿從畫中走出一樣,王興會雖然早年結識的人物當中也有不少英姿颯爽的女中豪傑,但都不像眼前這位少女一樣容顏清麗絕倫,他愣在當地,直直地看著她,如沐春風,竟捨不得片刻把眼光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