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世界。”帶著草帽的女孩,騎在一個男人脖子上,稚嫩清澈的眼眸望向男人所指的方向,是一片一望無盡的田野。
天空之中陽光充盈,白雲朵朵,小鳥嚶嚶。青草遍地,百花齊放,蝴蝶纏綿。不遠處是一條小河潺潺地流淌,穿過河流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森林裡跑出幾隻吃草的鹿,偶爾抬頭看看他們。
“若是能永遠在這裡就好了。”男人喃喃地說著,然後咳嗽幾聲,他的眼角似乎突然有些溼潤。
“父親,人家想自己去玩嘛~”稚嫩的小女孩捏了捏男人的耳朵,撒嬌道。
“去吧蓮,別跑太遠。”男人放下女孩。然後攤開自己自己揹著的東西。撐起畫板,訂上畫布……
他是蓮的父親,一個畫家,遠處的森林成了他這次想要定格的風景。
蓮那時候還小,她忘記了父親唯一的叮囑,也不知道自己為了追蝴蝶跑了多遠,累了她就斜靠著一顆大樹的綠蔭下睡著了,那會兒是夏天,樹上的蟬鳴是她在這段美好的回憶中唯一清晰的迴音。
這段記憶的深處似乎還藏著一些類似晚風一樣嗚咽的東西。等她長大了一點才知道那天父親溺死在河裡,死之前完成了那副名為沉睡森林的畫。這畫上的樹木根莖蒼勁,牢牢地扎入地面,樹木的盡頭微微透著些許夕陽的光,讓人的心裡頓生一股祥和之氣。這幅畫的背面清晰的寫著,送給蓮。這畫似乎是要傳達給蓮什麼東西。
生命,曙光,天堂。還是希望蓮能夠向他一樣,熱愛著這個世界。
她突然想起了那晚上母親的淚光。有人說父親是為了找她才失足落入河中,這條河距離她睡覺的那棵樹不遠。但是母親始終沒有一點兒對蓮責怪的意思。
母親說那是父親自己的選擇,她瞭解她的丈夫。在她的描述中父親是個畫家,比她認識的所有人都更加熱愛這個世界,雖然他的畫賣不了多少錢,但是跟他在一起即使困苦卻是快樂的。父親在死之前得了不治之症,這副名為沉睡森林的畫,就是父親唯一選擇給自己的生命定義的歸屬。
母親辛苦拉扯著蓮長大,有時候停下來回頭看看,她彷彿看到了母親是死去父親的延續。她同樣熱愛著這個世界,她會在下雨的時候將手伸出視窗觸控清涼,會在起風的時候伸開雙臂擁抱清風,會蹲下認真地觀察石縫中間長出的花草,甚至會試圖和松鼠、鳥兒說話。
“那年夏天的蟬鳴是想告訴我什麼嗎?”蓮不止一次這樣想著,蟬會有什麼想說的話呢?
若是父親還能活著就好了。雖然蓮也這樣想過,但是她從未責怪過父親的選擇,就像母親從未後悔過自己的選擇一樣。這個世界選擇了我們,而我們無論是選擇死亡的方式還是選擇生存的方式,都值得被尊重。
又是蟬鳴,夏天的風輕輕地吹到蓮的臉上,蓮的意識突然有些清醒,剛才那些複雜的情緒都像是做了一個冗長而意義深刻的夢。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了父親,他微笑撫摸了幾把她的頭,然後慢慢走向不遠的河流,原來母親說的是對的,父親並不是為了找她而失足落入小河中,父親是找到了她的,並且還摸了摸她的頭。
父親一步步向著那潺潺的流水中走去,蓮知道父親選擇在這河水中沉溺,他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她並沒有阻止,父親只是在選擇自己的人生。
“蓮,你知道為什麼我們給你起這個名字嗎?”
蓮回憶起來父親曾經這樣告訴過她:“因為這個世界啊,他不但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這就是人們為什麼會一邊抱怨這個世界的困苦,一邊又恐慌離開這個世界的原因。”蓮其實沒聽懂什麼,但她還是裝作懂了一樣點了點頭。
父親指著池塘中的蓮花,接著說:“蓮,從黝黑的泥土中生出,接受了自己生於淤泥的事實,汲取著黝黑土地裡的養分,卻能綻放出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姿態。”父親的這句話像漣漪一樣,在蓮的腦海中一圈圈重的盪開,不斷的掀起輕微的波瀾。
等蓮回過神來的時候看到父親跳入河中的瞬間。她向著河水跑過去,因為突然有些後悔,沒有再好好看看父親的樣子。
然而小河卻並沒有發出落水後意料的噗通響聲,一股微風從小河的邊緣吹出。她好奇地看向潺潺的流水,並沒有看到她的父親。這河水清澈,倒映著天空,魚兒在水中游,卻更像是在天空中的雲朵裡遊弋,她定睛望去,那翻滾的白雲之中,一葉扁舟緩緩地划著。
蓮的腦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破裂,諸多的記憶從這裂縫中噴湧而出。
這些都是真的嗎?或者都只是夢?
她看著眼前的世界開始崩塌,田野、河流、森林等等所有絢麗的色彩,融合在一起匯聚成黑色,慢慢旋轉著。只是那灰色的小舟仍在黑暗的虛空中緩緩地遊弋。
“蓮,出淤泥而不染。即使這是個黝黑的世界,我仍然愛著這個世界。”
“站在自己所構建的世界裡,還有什麼好懼怕的。”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麼,一張斗笠老者的臉和她父親的臉重合。剎那間天旋地轉,那融合為黑色旋轉的圓點突然逆流,瓦解出眾多的色彩,像是畫筆在畫布上肆意揮灑。天空流河,白雲吞地,一葉扁舟緩緩而至,一筆筆形成了新的世界。
“蓮,崩塌與重生。此時此刻,我要選擇一個世界。”蓮的眼睛裡閃爍著清明的光。似乎一下悟透了人生、輪迴、死亡。
老者站在她的旁邊,將一件物品遞給蓮,“主人,我是一號神器之靈,浮世畫卷:畫中仙……”
“你說過當我能找到你的時候,便能擺脫我的心憂吧。”蓮平靜的轉頭看著身邊的斗笠老者,表情淡然:“我沒有任何困惑。我什麼都想起來了,蜉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