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煦遠半眯著眼睛,抹了抹唇上的短鬚,一直注意著年諒的表情,見紀淙書臉上露出不屑又向年諒說了什麼,年諒卻是不動聲色,他心裡不由翻了個個,聽著幾個幫腔的說得差不多了,便揮手笑道:“謝過諸位抬愛,竇某實沒有諸位說的這般本事,但竇某卻有一個‘敢擔當’——旁地竇某不論,若經營不善,是萬不敢連累朋友的,賠多少皆算竇某的。 六爺你看……”
賺了你抽紅,賠了你不用管——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 已算得是明著送錢了。 屏風那邊夏小滿放下那瓷碗,笑眯眯的謝過韓姨娘極力推薦地一道炒鹿脯絲,由著小丫鬟過來佈菜,嚐了兩口,便是不愛也應和著讚了兩句。 心道,盛情難卻啊,越是這樣。 越……
只聽年諒笑道:“竇四爺義薄雲天,諒著實佩服。 然諒無端佔個大便宜……”
竇煦遠忙道:“六爺折煞竇某了。 哪裡是便宜,是竇某現下實是缺銀子,厚顏相求六爺,六爺肯幫忙,竇某感激還來不及,還有什麼好說的!”
年諒擺手道:“竇四爺客氣了,好意諒感激不盡。 論起來。 這確是一樁難得的買賣,然不是諒不識抬舉,實是愛莫能助。 竇四爺說銀子,諒也便拿此說話,此去玫州實是為的養傷,身邊兒並沒帶什麼銀錢,一時恐難籌措到竇四爺所需的本錢,此時應了。 豈非誆騙竇四爺?四爺這般仁義,諒豈可行小人之事虛言相欺!”
竇煦遠一時語塞,幾個商賈也是一臉尷尬,誰也沒料到年諒能說“我沒錢”!!凡世家子弟,就是真沒錢的,充面子也要說有錢!不過。 若是開口說沒錢……
——那則十之**是問你要錢。
幾個商賈相視一眼,都暗自搖頭咂舌,黑,真是黑,瞧這國舅爺文質彬彬一團和氣,竟是獅子大開口,小錢釣大錢都不肯,準備一毛不拔直接要?!有人不無同情地望了眼竇煦遠,瞧著竇煦遠這臺階怎麼下,不過竇家家大業大。 既然想巴結這國舅爺。 怕也是不差那點銀子了。
竇煦遠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年諒撅了,由送冰款時候吸取教訓。 知道直接送錢是不行地,迂迴戰術送了蓮花寶椅,果然年諒就收了。 本以為這入股的招數夠迂迴,話也說地夠圓滿,年諒一定能順水推舟應了。 結果……又被撅了。
他那大眼珠繞著年諒身上轉了兩圈,心道看來是個滑得半點兒不沾手的,還得從長計議啊從長計議。 他嘎巴嘎巴嘴,勉強一笑,道:“是竇某唐突了。 這個……六爺莫怪……”
年諒也沒旁的話,只笑道:“豈敢。 諒還當謝過竇四爺美意才是。 ”說著端了茶盞,要以茶代酒敬竇煦遠。
竇煦遠忙端了酒站起來,嘿嘿一樂,一飲而盡,亮了杯底,才坐下,抬著筷子點著桌上的菜,招呼眾人吃菜。
眾人剛剛從尷尬裡緩過勁兒來,忙紛紛開了新話題,竇煦遠又叫換了個歌姬彈唱新曲子,一時又熱鬧起來。
那邊聊那邊的,紀淙書偏過頭,向年諒點了點頭,低聲道:“是矣。 富不可求,從吾所好。 ”
年諒一笑,反問他道:“富若可求也,執鞭之士,表哥肯為之?”
紀淙書一怔,皺了眉頭,道:“雖是聖人言……然聖人又云,‘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 ’”
他再次成功的陷入自己的世界裡,尋思片刻,喃喃自語說了一通聖人之言,直到上了新菜,竇煦遠唾沫橫飛介紹一番,侍兒過來幫著佈菜,紀淙書這才停下來,用一勺子菜堵住了自己地嘴。
年諒極是無奈的瞧著他,一路聽著一路笑著搖頭,末了還只得讚道:“表哥高明。 ”
紀家大爺在屏風外頭唸經,紀家大小姐在裡頭唸經。
歌姬外面唱了一曲《富貴長》,琵琶撥得急,音挑得也高,果然唱出那“珊瑚百尺珠千斛”的富貴之音來。 然紀靈書卻聽得直搖頭,道是意境錯了,此曲唱的可不是富貴多,當是唱得緩而長方是應景——以喻富貴綿長。
韓姨娘從前也是彈得一手好琴迷煞了竇四爺,頗通樂理,因性格使然,她愛的就是那富貴繁華金玉滿堂的調子,因此對紀靈書說的不以為然。 雖紀靈書是客,但韓姨娘因瞧著她年紀甚小,也就當孩子對待了,並沒有當回事,也是為了顯自家能耐,便笑著駁了兩句。
這可好,紀靈書本就不甚喜歡她,聽她反駁,越發不快,便也出言駁斥。
因起初兩人是慢悠悠你一言我一語的正經八百論道,夏小滿也不大待見韓姨娘。 便也就沒試圖阻止,一邊兒抻著耳朵注意著外面地動靜,一邊兒和紀戚氏有一搭沒一搭討論哪道菜好吃。
誰知道這一會兒沒管,那紀靈書的論道便升級了,從前朝音樂大家談到本朝操琴高人,最後天籟梵音都上來了,更是引了詩詞曲賦無數。 砸得韓姨娘暈頭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