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滿冷笑道:“嚴懲?什麼叫嚴懲?怎麼個嚴懲?嘴上功夫誰都會。 空口一說罷了。 若是報了官,有判罪,那是官家告示都要貼出來的,天下人都知道。 現在就他一人兒說嚴懲了,證據呢?”
紀靈書兩隻小手絞著,心裡亂七八糟的。 卻是沒想得周詳,但是……但是……七哥哥許過給她地東西。 都是極快就送了來,從未失言,這次……這次……。 她什麼也沒說,只輕輕搖了搖頭。
見過傻娃,沒見過這麼傻地。 夏小滿使勁兒的翻著白眼,恨不得瞪死這娃算了。 老七就是油腔滑調騙小姑娘罷了,偏就碰上這麼個好騙地。 還是個死心眼。 被騙了還不認!
唐僧從來不相信妖精是妖精。 除非你當著他面兒把妖精打回原形。
夏小滿道:“七爺為人,表小姐也不必和我犟,七奶奶那事,咱也不說了,就說剛才你瞧見地,七爺怎麼對青桂的?我可瞧見表小姐你也皺眉了哈。 我聽說姨夫人待下寬仁,表小姐也心慈心善,想來不是虛言吧。 我沒讀過佛經。 但我聽說過,一個人,如果心存善念,對什麼人都是仁善地,不分三六九等。 表小姐覺得呢?況且,這青桂是誰?表小姐也去過幾次鴝鵒居了。 也知道青桂什麼身份吧?七爺待這樣的人都毫不留情,可是個大善人?”
紀靈書低低的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紀家確實是寬待下人的,規矩是有的,下人有錯是會責罰的,母親和哥哥嫂子都是好性子,絕不會像七哥哥今天這般打罵下人。 這青桂,也是伺候七哥哥許久的人了,——就像她地拂星攬月一樣。 要讓她打她們。 她是肯定不會的……
聖人云,君子以仁存心。 以禮存心。 仁者愛人。
聖人云,上善若水。 ……與善仁,言善信……
聖人云……
可,七哥哥在她面前一直是和善的,待她是極好的……
她點頭之後,復又搖了搖頭,一張小臉皺皺著,茫然而困惑,只道:“確是……然七哥哥待靈書,也實是極好的……”
夏小滿一怔,倒是不氣了,心下唏噓。
其實,好人的定義,到底是做好事的是好人,還是,對你好的是好人?前一世,大家從小受地教育都是“一個對國家對社會對人民有益的人才是好人”,然在個兒人心底呢?好人永遠是個相對概念——不管這個人殺人放火,只要他對你好,那就是你的好人。
人性本私。
她夏小滿未嘗沒這麼想過。 她都這麼認為了,拿什麼去指責人家小姑娘?
她嘆了口氣,最後只好拋棄這個話題,轉而道:“表小姐這麼認定,我也無話可說。 只是……方才表小姐說知道我和你表哥待你好,說以後要報答,咱們自家親戚不必論;我且問表小姐,你也說七爺幫了你這幫了你那,雖從未問你要過東西,你便不報答七爺了嗎?表小姐讀了這麼多書,曉得這麼多道理,又是女子中的君子,君子都是‘知恩圖報’的吧,表小姐,你又打算拿什麼報答他?你拿不出報答他的東西,又如何敢這會兒收他地‘恩’?!”
無以為報以身相許,貢獻出自家一身唐僧肉。 嗯,妖精得意了,他要的就是你的唐僧肉。
紀靈書越發混亂了,她也想不出來怎樣報答。
很多時候,她只是一個理論主義者,她的“報答”大多數時候是名詞,而不是動詞——基本上沒想過何時、怎樣報答。 “日後定當報答”,“日後”二字,很多時候不是用來安撫別人的,而是用來安撫自己——讓自己相信自己會報答,只不過,遙遙無期罷了。
她窘在那裡,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什麼,一雙小手把衣襬攥得都是褶子,最後眼角沁出淚來,慌忙翻出絹子來,使勁按了按眼睛,抽搭一聲。 向夏小滿道:“靈書失態,小嫂子少坐,靈書去淨面……”話沒說完,人已起身快步走出去了。
夏小滿嘆了口氣,撥弄撥弄盤子裡的點心,她言盡於此,娃能相通多少。 就不是她能管得了地了。 她拿起塊褶兒酥丟到嘴裡,和紀靈書說的一樣。 酥、脆、甜,可吃著卻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聽見外面茴香輕喚主子,她揚聲道是進來。 卻是茴香和豆蔻一起進來的,豆蔻打長生居回來有一陣子了,方才一直沒敢進。
“主子,爺在老太爺那邊,還沒回來。 ”豆蔻回道。
夏小滿點點頭。 道:“哦。 那不等他了。 沒幾步路,他想去多暫再去。 ”
也不差送這一趟的情分,便是送了,人家領情麼?阿彌陀佛。
她吩咐道:“茴香,去和表小姐那邊說,六爺有事不能過來了,等她梳洗完咱們就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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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坐了一輛車,夏小滿和紀靈書卻是一句話沒有。
小姑娘一直扁扁著嘴皺皺著臉走著神。 若有所思。 夏小滿則杵著額頭假寐,從造型上來說,比小姑娘更像思考者,但她卻什麼都沒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