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忙碌和獨處幫謝啟理清了部分亂糟糟的頭緒,突然到來的會面阻礙了他打磨出一些正式的“漂亮話”,他和聞絳又彼此沉默了一小會兒,謝啟看著聞絳拿走一塊蘋果,忽然輕聲開口:“對不起。”
蘋果咬一口脆生生的,溢位來的汁水甘冽清甜,聞絳眨了下眼睛,把果塊嚥下肚後實話實說道:“用不著道歉,我又沒有困擾。”
他又補充說:“真覺得困擾,我當下就拒絕你了。”
不然他們先前哪會就“牽手”啊,“幫忙”啊之類的問題産生摩擦,謝啟跟著回憶起那些現在想來全是陰差陽錯的舊事,他很輕的笑了一聲,似乎覺得眼睛有點癢,邊用手揉了下邊問:“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這是在說公館那天。
謝啟在倆人剛開始相處時會一視同仁的跟聞絳暴露自己的少爺脾氣,後來就越來越收斂,大吵大鬧,踹翻東西之類的行為基本絕跡,結果那天一朝回到解放前,更別提當時的理直氣壯,皆成了一場荒唐,謝啟自知為時已晚,現在問了也白問,又沒辦法不去想,只能反複揉了兩下發澀的眼睛。
聞絳倒是對此有截然不同的看法,謝啟和他對視,只從聞絳眼裡看到一種理所當然:“沒有。”
怎麼會被嚇到呢,根本沒有半縷風是沖著自己來的,一場暴動下來,連頭發估計都沒掉一根,他過去沒怕過謝啟,現在也沒理由怕。
聞絳說的坦蕩,謝啟又被對方燙了一下,他移開視線,再度沉默了會兒,揉得眼角越來越紅,又一次說:“對不起。”
“我兇你了,對不起啊。”
這麼說了後,他就感覺那股壓在身上的重負,好像驟然卸去了大半,謝啟這才慢半拍的醒悟過來,原來他一定要再見一次聞絳,最想問最想說的,也就是這個了。
只是現在真說出口了,謝啟剛感到些輕松,又開始覺得胸口被堵住,他揉了半天眼睛,發現只會把手指肚給揉濕,差點被自己氣笑,忍不住想,這是在做什麼。
從醒來到現在,他就像一口枯死的井,再擠不出任何水分,現在見到了聞絳,那水流就好像又自發的從地表深處,身體內裡湧了出來,它漫過胸腔,讓那裡又澀又漲,又在聞絳的注視裡繼續向上,將謝啟的軀殼填滿,最終因為不知道該奔往何處,只好嘗試從眼眶裡滾落出來。
謝啟幹脆用雙手揉了把臉,在喜歡的人面前這樣,總有些說不出的尷尬和丟人,聞絳瞧著謝啟有些苦惱的將拇指抵在眉心,其它手指抹過眼角,一併遮住自己的大半視線,過了會兒忽然喊他:“謝啟。”
聞絳表情冷淡,平靜開口:“我也會哭。”
謝啟愣了愣,下意識扭頭去看,聞絳的食指在半空中輕輕點了點他自己,隨著他眼睛一眨,一滴晶瑩的淚珠就從他的右眼裡滑落出來。
可他的表情依舊和平時毫無變化,沒有半點與之相配的心碎或愁苦,他的眼睛依舊濃的像墨不起漣漪,那淚就像墨硯臺沁出了一顆朝露,讓人不知道是該誇他這說哭就哭的水平不愧為表演類的s級,還是該吐槽他怎麼沒有半點配套的表情管理。
他應該也是沒打算好好演的,於是那顆淚,就從能令人為舞臺上的角色牽腸掛肚的絕佳點綴,變成了純粹的美,它濡濕了對方纖長濃密的睫毛,似清晨的霧氣濡濕鴉羽,滑過聞絳的臉頰恰如一顆圓潤飽滿的露水滑過質地細膩的白瓷,幾乎留不下任何痕跡。
聞絳垂下眼睫,用指腹接住了那滴眼淚,接著隨手一撚,他於兩次眨眼之間完全變回常態,對謝啟說:“你看。”
此乃反向以毫無演技為表演手段的特殊表演法。
謝啟紅著眼眶,也沒空丟不丟面了,直愣愣地看他。
對方的眼淚倒是沒了,但顯然也沒有被自己的反差式演出逗樂,聞絳默默移開視線,自覺自己好像又講了一個失敗的安慰人的笑話,忽然聽見謝啟開口道:“別哭了。”
聞絳聽出謝啟語氣裡的些許無措,隨即意識到對方正在因為這明顯至極的假哭生出難受和緊張來,他偏過頭去,謝啟的手離他僅有一兩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