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昏暗,一盞豆燈殘火悽悽,隨時皆可熄滅。曹衡續燃,吹滅火摺子,於墨允恩對面落座。
柳垂澤慢條斯禮舀起一勺湯,放至唇邊吹了吹,道:“什麼時候的訊息?”
“今日子時,”曹衡扶額,眼底浮現青黑,顯然也因此事沒睡個好覺,“目前被薛複雨劫走了,暫時杳無音信。”
墨允恩看他喝下一勺湯,兩指夾並一張白紙,晃了晃,道:“昭軍眼下也不聽秦嘯命令,究竟是誰在背後掌控局勢,尚且無從而知。但有一點已經顯然易見…”將信鋪開,眉間一層陰霾,“北境王手無實權一日,西北的天命,便更是將盡一步。”
“打仗能打,但耐不過昭軍路子野,毫無章法,不顧生死,只知一味沖鋒,”曹衡卸下臂縛,拎在手心打量。沉吟良久,道,“這種戰略我們怎麼可能佔據上風?難辦。計劃完全應不了萬變。何況經前一戰,將士們基本都無氣大傷。糧草跟不上,藥物均不了,怎麼打?”
“你的顧慮是對的。”柳垂澤放下玉勺。
“糧草藥石我已與尚明秋暗中安排妥當,送至西北戰場只是時間問題,”他在墨允恩一臉求誇獎的注視下,又飲了一勺湯,“戰場上的心計我不懂,剩餘的,只能任你們憂思了。”
“秦嘯玩刀弄槍的本事還行,但談及戰場謀略就顯得不夠看了。”柳垂澤用完湯,取過錦柏抹淨嘴,從容地低了皎好的眉,“他如今倒臺,倒也算不上稀奇事。不過沒了他的從中插足,燕昭二國場仗,只怕是得打要冬日。”
墨允恩深思熟慮,就怕惹到敵軍那不計生死的狠勁。馳騁沙場便一路廝殺浴血而來。眼下糧道之事尚未有個結果,將士們填不飽肚子,握不緊青雲長槍,拉不開徵日之弓,全有一副鐵拳徹軀。但,那也只是些虛的。肉搏如此贏?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天方夜譚。
“…京城那幫飯桶。”
曹衡狠的牙癢,右手握拳,沖檀桌一砸,道:“改日我便吩咐花嫁安排一隊精兵運糧,讓這些孫子還是滾回去餵牛。”
柳垂澤淡笑。
隨即撫掌鼓勵:“曹大人果真行事秉斷,心直口快,跟花大人也是格外糾纏不清呢。”
“柳大人過謙了,”曹衡涼薄回道,“若說這交情,陛下和你才是那般舉案齊——”
與禦史大夫“舉案齊眉”的墨允恩冷笑幾聲,雖然心頭被內涵得爽的要死,但還是得端著一副冷淡模樣,斜眼睨去,道:“曹愛卿。”
“行。知道你們如今穿一條褲子,”曹衡也不自討沒趣,收起信,站直身,單手撩簾。離去之目光微側,卻也只是揶揄一笑,提高聲音懶懶地道,“嘖。舉案齊眉啊一一”
墨允恩抄起玉硯,反手砸了過去。
落日逝去,繁星水色散綴茂盛枝杈間。
晚風吹撫,靜湖驚起層層水波漣漪,又是如此不動聲色,將一具錦袍屍首,緩緩推上了城郊鳳凰林。月輝惡寒,輕盈傾下,為他籠罩上一方朦朧,卻將那橫於胸頸間的深壑刀痕,映得分外猙獰習怖。而那死屍之手緊握一塊冷玉,上面刻字曲線柔和如風,可見雕刻之人功力不淺。
玉紋之間,赫然,印著單單一個“墨”字。
墨承楓死了。
接到此訊息時,尚明秋正在宮中繼續批奏本。聞言他大為驚駭,是以匆忙丟棄沾了硃砂的紫竹筆,未正發冠,便匆匆赴往鳳凰林。
還沒到時令,鳳凰林未染橘紅,而是一片綠蔭颯颯,偶爾有葛藤垂連。
尚明秋雙眉微皺,攔下來去迅疾的李權貞,壓低聲兒,道:“可瞧清楚了?”
“尚大人,”李權貞稍一作揖,啞聲道,“…瞧清了,是他。是小晉王。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