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的長槍呼嘯攢刺,鮮血仍在漫空揮灑之時,劉知俊跌跌撞撞的又衝出好遠一段距離。連同一些軍健在衝殺時攀上驚嘶遊走的戰馬,然而在林蔭阻隔、道路狹窄崎嶇的山路間奔逃時,不免仍有人被截殺上來的敵軍搠翻墜馬,滾落坡底,成為填補山嶺間溝壑的眾多屍首之一。
怨毒至極的咒罵與聲嘶力竭的殺伐聲中,守護在王重師左近的牙軍將士即便悍不畏死的往前衝殺,可仍舊成批的如被收割的莊稼般一片片倒了下去。後繼截殺過來的敵軍無休無止,只眨眼皮的功夫間,王重師身邊兵卒戰死撲倒,陣型也變得愈發稀薄。
反觀腿腳不便的王重師挺起如鐵塔似的身軀,他怒目圓睜,已經不得不拖著傷腿再復親自上前與敵軍血戰。劍鋒劃過空氣的尖嘯聲暴起,幾柄長槍幾乎是與王重師掄斬出的大劍狠狠撞在一起,霎時間又迸出濺激盪的金鐵交鳴聲!
“噗!”、“噗!”
憑著多少年打熬出來的精妙劍技,王重師大劍旋舞,當即又將兩員銀槍效節都的步將斬翻撲倒。然而腿股處鮮血淋漓,也根本無法及時輾轉騰挪,終於又是幾支長槍探來,並狠狠刺入了王重師的血肉當中!
王重師渾身一震,他卻探出臂膀,一把攔住洞穿他胸腔、腹部的幾支槍桿,另一手旋即掄出,緊綽平常須雙手緊握施展招法的大劍橫掃了過去,寒芒疾衝迎面那一隊凶神惡煞的梁軍兵卒脖頸掠過,一排無頭體腔頓時鮮血噴湧,隨後便是滾滾人頭落地!
左膝一軟,當即跪倒在地。可王重師迅速也撐起身子,無視噴濺的鮮血,立刻又將搠入體內的幾桿長槍拔出。然而當他再咆哮著主動朝著前方殺去之際,夾擊而來的梁將張存敬、王檀率領所部梁軍距離這邊也已不過百來步的距離。加上楊師厚這三方不斷進攻碾壓的軍旅,眼見便要將被圍困在此間山嶺的淄青軍將士給盡數淹沒......
直到殺聲喧囂沸騰的戰團漸漸安靜了下來,雖然用大劍鋒尖狠狠杵在地上,儘可能的把身體挺直,可是王重師再也支撐不住,還是無力的跪倒在了地上。他頭戴的兜鍪早已被打落,髮髻披散,亂蓬蓬的頭髮蓋住了滿是血汙的面龐......
王重師頭顱低垂,口中流出粘稠的猩紅色血液,滴落到地上也已匯聚成一團血窪...隱約聽見衣甲鏗鏘聲起,又有一陣腳步聲愈發的鄰近。
當王重師隱約意識到有一道黑影將跪倒的他給籠罩住之時,他顫巍巍的抬起頭來,就見一員梁軍大將就矗立在他的面前。對方睥睨俯視,面色冷冰冰的,眼神中不但透著一種對生命的漠視,還夾雜著幾分輕蔑之色。
雖然大限將至,可王重師仍舊不願在敵將面前示弱,他狠狠咬了咬牙,目光透過披蓋住面龐的亂髮,仍似快噴出火來,哪怕已是氣若游絲,可王重師依然嘶聲恨道:
“你...又是何人?”
“殺你者,楊師厚也......”
“原來是你...這也難怪...可是楊師厚,縱然你用兵了得...我朝陛下麾下將才如雲、謀臣如雨,更是人心所向...這一仗,固然是我敗了,可是我大魏論戰陣廝殺,統兵伐謀勝我者多矣,你侍奉梁賊,也註定無法奪回中原,我大魏也早晚要滅了你梁國!”
楊師厚聞言,臉上倒也絲毫不見慍怒之色,他仍舊以冷漠的語氣長聲說道:
“或許吧...不過後事誰也說不清,當年我朝陛下雄霸中原,而後為你所投效的李天衢所逐,如今我大梁也未嘗不會奪回失地。這世道,終究也還是要亂下去,否則我輩武人也難以博個出頭的時日......
為將者效死竭力,你我也都不過是為各自所認同的君主盡忠職守罷了。既是各為其主,今日你中了我的計,難免沙場飲恨,也不該再有什麼怨言了吧?”
“呵...我王重師既是行伍軍將,也知道未必會得個善終,有朝一日這條性命也有可能要撂在沙場上...既然栽在了你手裡,也只得認了...只不過......”
王重師的聲音愈發微弱,氣息奄奄,看來生命已經要走到盡頭...可忽然間,他便好似是迴光返照一般,身子暴躥而起,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聲直撲向楊師厚。披頭散髮、渾身血汙、滿面猙獰...便如同從九幽冥府中衝出來的索命厲鬼,就算有手掐、用牙咬,也要拽著楊師厚一通奔赴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