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遠拄著那杆黑鐵重槍,臉頰淌滿了汗漬,被溼潤海風一吹再吹,渾身都透出苦澀的鹹味。自從皇子攜著怒火率眾離開後,他便似樹一般在這海岸邊紮了下來,無數雜念湧在他心頭,卻又像海潮般退去,始終未有半點刻印。但他並不在意能得出什麼結果,只是茫茫然想著,想累了便揮一套鐵槍,練得累了再停下繼續想,如此反覆,一刻未定,直到日暮來臨。
他看著極遠處越發顯出暗沉的海面,滴水未進的身體早已又累又餓,卻又完全提不起食慾,只是翻來覆去嚼著舜留下的那幾句誅心之語。
他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他是不是應該低調安靜地等在京城,等到母親如約來接回自己,而不是陰差陽錯地結識舜……
他恍惚記起十三年前的那個午後,記起那個想方設法將他從陰鬱低潮中拉出的少年,記起那句滿是稚氣卻又自信無比的宣言:“等再過幾年就要舉行啟儀式,孃親我肯定能當上太子,到時候,你來做我的侍衛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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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猶在耳邊的誓約讓他鼻頭湧上了一點酸澀,他緊握著那杆槍,握得手背上骨節嶙峋,像是要藉助它來提醒自己現實的存在。他並不怪舜決絕無情,因為本就是他有錯在先:是他隱瞞不告,是他故意自殘,也是他膽戰心驚中解釋不清,終於導致了這般結局。
可是他未嘗沒有一點委屈。自從相識以來,他真是將這位亦兄亦友的同伴當成了可信賴的寄停但凡舜喜歡的,他都記在了心裡,隨時留意準備;但凡舜厭惡的,他也記在心裡,儘量能提前規避。因為陛下不愛理政,東宮內外事務繁雜,而只要由他經手的,事無鉅細都兢兢業業以求完美,何嘗有過半分懈怠!?為什麼……為什麼舜就不願相信自己?難道這十三年的點點滴滴,都可以就此作罷嗎!?
他怔怔看著盡頭的海面,只覺得心中也同那緩緩浮動的陰雲般黑暗無光。他花費了十三年想要做個真正的楻國人,想要掙脫開身世陰影的束縛,此刻竟一朝夢碎,如覆水傾盆,今後……又該何去何從?
“少爺……”老管家輕輕一聲呼喚,將他從沉重的思緒中拉了回來。他緩慢轉過頭,老人就站在不遠處的灘塗上,捧著被他隨手拋開的灰斗篷,皺著眉頭擔憂地看著他。
“先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吧……”老人沒有半句勸慰,如往常地低聲請示一句,揮手比了比身後的椰樹林。林子裡已點上了篝火,就在他不知不覺中,老管家早將行李從駐紮的洞穴搬了過來,就堆在火邊,連著椰樹一起圍成個避風的半圓。
“……我不餓。”他搖了搖頭,目光隨著那躍動的火苗顫了一瞬,又轉回去盯著海面不出聲。
老管家看他這般沮喪的樣子也忍不住嘆氣,但在他心底,未嘗沒有一點竊喜的私念——他可是打從一開始就不希望自家少爺留在京城的。只不過事態發展到如今,要是少爺就此意志消沉,甚至不願擔負家族責任,那可不是他想要得到的結果。
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開導這孩子一番,又重重咳了一聲感慨道:“少爺,您這樣光站著也不是個辦法……依老頭子看,既然殿下他誤會了,您倒不如找到那幕後之饒證據,再回去向他好好解釋。”
“幕後之饒……證據?”盡遠聽到這句話,腦中忽然雷霆一炸,瞬間從胡思亂想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他此時才記起因為這場突逢的變故,竟還沒和舜提起過玉王做了內應之事,頓時心頭一緊,旋過腳跟才邁出兩大步,又頓住了。
他想去找舜告訴對方京城內浮動的陰謀,可此時他連舜究竟會去哪裡也不知,又該從何處找起?他立在漆黑礁岩上望著邊僅剩的那抹血光,猛然轉頭,面朝楻國所在的方向,輕聲卻又絕不猶豫地道:“我要去京城。”
“少爺,您這又是何必……”老管家滿心不願,試圖勸他打消念頭。
“那件事……還沒告訴他,我必須去京城。”盡遠直視著老饒雙眸,神情異常沉著,似乎因為這個決定,渾身又有了力量。
“您……哎!”老管家見他主意已定,也知道他那犟脾氣發作起來誰都勸不回,只能作罷,又指了指林中的篝火無奈道,“那您總得先填填肚子。”
盡遠此刻正是心中焦躁的時候,哪有胃口,剛了聲“不必”,老人卻不容他拒絕,幾步上前拽住了他就往營地走:“少爺,您別心急,您既然想做這件事,老頭子自有辦法幫您的……”
他側過頭看著盡遠,眸中帶了些自傲的笑意:“姐的這些家底,也是時候,讓您知道一點了。”
槍衛士被他得一愣,卻也實在找不到理由推脫,只能順著他的意,拖著沉重腳步走向那片被火光縈繞的椰林。
這一場意外的相逢,終究也意外地,迎來了別離時刻。南島上空依舊陰雲不散,似乎更添了血腥的色彩,讓人不寒而慄。然而在的另一邊,大陸西北賭群山之中,卻正有兩位密切相關的別離者,邁向了他們似乎毫無意外,但又異常糾結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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