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六七里,盡是枯草野兔。回頭兩三步,偷的半日清閒。——又一不眠夜。
與很多夜晚不同,此刻是凌晨三點二十六分,至於是幾秒,我沒有過多去追究。拉開窗簾,街上的路燈還沒有熄滅,或許是今夜的風不夠大吧,也可能是有人還沒有回家,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想問問我今後的生活,可我總是搖頭,無可奈何,我只能從床上站起來看著無人的街,我記得很多年前的黑夜裡只剩我一人在空曠的四野徘徊,在別人的睡夢之外。
街上很冷,即使這是夏夜。
推開木窗,但是因為年代久了些,有些費力,但足夠我伸出腦袋去和夜裡的蟲兒們分享我的故事。他們總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即使我不明白箇中話語,或許那是個很悲傷的故事。
我看到對面的路燈上還掛著三個燈籠,路燈下有一輛停錯了方向的車,別的後面不知是誰家的狗,嗅了嗅之後悠悠地又跑去了別的地方。對面街上的磚瓦透著一股淡淡的青色,和白日裡略有不同,顯得更冷。我想下樓去添一件衣裳,想塞上耳朵,或許只有我一個人醒著的,或許還有很多人醒著的。
凌晨還未睡去的人,我想聽聽你們的故事。
故事的開頭一定總是令人快樂的,結局或許總是令人不願提起的。這個時日已經不會再有玉蘭花開了,綠色的葉子在路燈下還是顯露出黑夜的顏色。無論你多麼的絢爛,黑暗來臨時我們都是一樣的。
對面那家的電錶上閃爍著紅燈,車窗反射著燈光,人家的窗戶上一片夜色,只有我在這裡閒得蛋疼。我想看看更多的東西,所以我抬頭,想找一顆星星,很亮的那種,這樣我去見你時你就可以看到我眼裡的那顆星辰,然後你會很興奮,很不可思議地說,你眼裡有星星誒!
然後我說,是啊,那是我送你的禮物。
可天空一片黑暗,我找不到任何一點光亮,除了該死的路燈。
沉靜的夜沒有風,只有電扇在搖頭。它除了會搖頭,還會幹什麼,除了會否認,還會幹什麼?或許,只剩下吹了。
我想把它抬到視窗,想讓他吹開這夜色,然後我就可以看到這世間最亮的東西,是太陽!我或許會成為第一眼看到太陽的人,然後第一縷陽光也會在我的眼裡。
閃亮,而又溫暖,卻不炙熱,只是像清晨的風一樣溫柔,就像你的頭髮拂過我的臉頰,留下洗髮水的香,和昨天的味道一模一樣。
那個小孩還在那裡做什麼?梯子上很涼,夜裡很冷,他應該回家的,可為何他的腳下穿著一雙毛線的拖鞋?他坐在我家樓下,我開啟電筒的時候驚擾了他,他像是一隻小獸忽然驚起,然後很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夜裡很模糊,他的臉也很模糊。
我希望可以近一些,看到他的眼睛,那雙瞳孔裡藏著的東西,一定很沉。
我與他對視幾秒鐘,像是發生了很多事,說了很多話,過了很久。他像是向我走來,沉默不語,因為背光,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臉,即使我們面對面,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和我用的沐浴露是同一種牌子的。
他忽然擁抱我,像是要把我撕碎,我可以聽見我的脊椎碎裂了,全身的骨骼在這一刻粉碎,那種不真實的痛苦令我沉淪,為何反而會有些解脫?我在笑,我聽到了他也在笑。黑夜裡是我們的笑聲,壓過了一切,沒有蟲鳴鳥叫,沒有人形車影。只是我們的笑聲,穿過街尾的河,爬上山頂的亭,卻葬送在樹林深處的小屋裡,屋後雨露滴穿的石頭下。在那裡是結局,我們卻是開始。
肩膀是溼的,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