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靖北恍若未聞,刀削般的玉面上毫無意外之色,一雙美目兀自緊盯著座下的章禦史,似是有些走神。
傅君猛然一驚,心下頓時生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陛下他……難道什麼都知道?
可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將他留這麼久?陛下他......究竟想做什麼?
思及此,他頭痛欲裂,胸間那股惡心感再次彌漫開來,趁著神思猶在,以身抵著立柱,不至於讓自己再次倒下。
神思遊走間,那女子的聲音仍在繼續,不疾不徐,張馳有度,分明是清潤低冽的嗓音,卻似一道道催命符,令他如墜深淵。
“初七那日,月夜從仇大人手中接過密信,因不確定事情的真實性,便未立時覲見,而是將信放到了信任的……友人——淑妃娘娘那兒,之後便獨自去求證了。”
說起孫寄琴,她默默瞥了黎靖北一眼,但見他面色如常,又道:“她先是去印信所偷了刑部尚書的官印,而後又仿著傅大人的字跡給龍驤衛的劉友寫了封信,將信系在那傷鷹的腿上再次放了回去,未曾想次日卯正天還未亮就收到了對方的回信。看完劉友的回複後,更令她確定了事件的嚴重性,慎重之下,她將自己與劉友的通訊藏進了柔音布莊,待她次日返回宮中去取真本時,不幸罹難。”
停頓片刻,唐瓔轉頭看向身後的同伴,道:“臣與陸子旭、週年音、周惠三人曾走訪過那間布莊,得知那日在布莊的僅有一名人稱孟阿婆的瞎眼老嫗,那老嫗正是月夜的乳母。”
週年音明白唐瓔在給她們帶話口子,投以感激一笑,續道:“沒錯,十二月初八那日,那老嫗突然因殺人罪被刑部的人抓了去,若非錦衣衛察覺出不對,及時將人要去了北鎮撫司,刑訊逼供之下,那老嫗怕是很難活到今日。”
李書彤適時補充道:“柔音布莊旁的茶鋪老闆告訴草民,初八卯時,即尚書印被盜次日,曾目睹過一名身著官服,身材高挑的女子進過布莊,那日恰巧是那茶鋪老闆進貨的日子,他起得格外早,是以記得特別清楚。”
周惠也不甘示弱,挺直身板,對著滿室須眉質問道:“怎麼就那麼巧,月夜前腳才出了布莊,刑部的人後腳就去抓人了,且那老嫗早已年滿花甲不說,還瞎了兩隻眼睛,究竟是如何憑一己之力將一個打獵為生的七尺壯漢殺害的呢?”
四人說完,滿殿鴉雀無聲,諸位官員面面相覷,心中忽然升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這是太和殿內首次同時響起多位女性的聲音。
唐瓔,週年音,李書彤,周惠,她們四人俱是端秀柔美的長相,看似不堪摧折,實則堅如磐石,固若金湯。
她們凜然,鏗鏘,沉穩,卻豪無激進之意,彈指一揮間,一名二品大員應聲落馬,再無翻身的可能。
這,便是他們所畏懼的力量。
鑿鑿證據之下,傅君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手也不抖了,“咚”一聲跪下,額頭抵著地,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連連喃聲道:“陛下……陛下……陛下……”
而林歲那頭,盡管再嫌惡這群閨閣女子,念及傅君所犯之罪,一幹老臣亦只能保持沉默。
唯有齊向安邁著跛腳走上前,先是瞪了眼不成器的孫女婿,而後將視線轉向唐瓔,眼中的陰翳之色再也掩飾不住。
“那封所謂的’密信‘就算是傅大人所寫又如何?”
他伸手向前一探,粗暴地從唐瓔袖中扯出密信,指著信上的“尤物一百二十斤”嘲諷道:“如此模糊不清的表述,如何就能確定是箭美人?陸二公子方才不是也說過,這’尤物‘指的是皮肉生意麼?”
“齊大人想做什麼!”就在他的手劃過唐瓔袖口的瞬間,黎靖北狐眸一暗,當即斥道:“信是章禦史找來的,你這般用強,莫非還想私毀物證不成?!”
齊向安乃三朝老臣,又位列七卿,在朝中勢力早已如日中天,然而即便如此,就算他能對皇室宗親不假辭色,卻不敢不給皇帝面子。
聽得黎靖北的怒斥,饒是心中不快,卻也不得不將信還了回去,臨了還不忘陰陽怪氣一番,“陛下恕罪,臣是怕章禦史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信口開河,冤枉了良臣,畢竟她此前也曾因風聞奏事被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