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瓔微微抬眸,掃了眼沿路的騎兵,以及地上的利箭,眸光驟然暗了下去。
就在方才,黎靖北若不來,他還是想殺了她的。
細想來,陸公膝下育有三子一女,卻無一順遂。
長子陸嘉明客死他鄉;次子陸子旭因仇錦的死,常年鬱郁寡歡;幼子陸與沉在北梁雖已位極人臣,卻也曾九死一生,落下病根;獨女陸容時就更不用說了,不僅在宮內蹉跎了大半生,還毀了容貌。
於陸諱而言,這些血脈至親,無一不是成就他野心的利刃,她又怎會是那個例外?
陸容時被他設計嫁去東宮時尚未得他一句噓寒問暖,齊向安死後反倒有一壺濁酒相送。
這位三朝名臣,帝師聖謀,看似對學生嚴厲刻薄,實則比對自己的子女還要關愛……
或許在他看來,師生之誼遠超血肉之情。
山間的夜寂寂無聲,竹海一片連著一片,微風拂動,帶來幾縷淡淡血腥氣,茂林深篁間,透著孤絕的荒蕪。
月色轉淡之際,董穹帶著人趕到了。
請示完天子後,他將目光轉向地上的老者,語氣平淡無波——
“陸閣老,請吧。”
陸諱並未搭理他,只緩緩立起身,朝著黎靖北的方向微一鞠躬,隨後散了發,大步往前走去。
不多時,竹林深處便傳來老者的吟唱之聲——
“綠野堂開佔物華,路人指道令公家。令公桃李滿天下,何用堂前更種花。”
唐瓔聽得出,此詩出自香山居士的《奉和令公綠野堂種花》,是白樂天為贊揚師者的育人之功所寫,亦是她初入書院,陸諱第一堂課所教授的內容。
老者並未走遠,她看著他且吟且行,且笑且嘆,狀似瘋癲,卻又瀟灑豁達,胸中忽而湧起一陣悲涼。
董穹有些躊躇,不由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天子,“陛下,這……”
“跟上。”黎靖北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不必上鐐銬。”
“是。”
董穹走後,黎靖北握住唐瓔的手,眸光忽而變得柔和。
“我們也走罷。”
唐瓔“嗯”了一聲,唇角微勾,終於露出了近日以來的第一個笑。
一場曠世禍亂,終結束於這個清明的星夜。
曠野之中,月色氤氳,繁星璀璨。
二人十指相扣,相攜步入這漫天的星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