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撥出一口熱氣,暖了暖手,介紹道:“我叫楊九娘,是江臨未過門的…媳婦。”
說起“媳婦”二字,她語帶嬌羞,面上亦染上了紅暈,卻又透露出隱隱的不安,“九月十七,江臨來我家尋我,說他中了舉,往後要帶我去建安過好日子了...我替他高興,省吃儉用買了一小塊蜀錦,準備替他納雙新鞋,讓他三日後來取,可到了九月二十那日,他卻始終沒有來…”
唐瓔心口一沉,九月二十,是巡撫舉辦鹿鳴宴的日子,亦是江臨的死期。
楊九娘繼續道:“九月十七是我最後見到他的日子,自那以後,他再沒來找過我,我去過江家找他,他也不在,多方輾轉打聽,還是沒有任何訊息,他就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直到昨日...”
她低下頭,面露擔憂,“我聽說欽差大人要提審解元和亞元,而江臨又是緊挨著的第三名,叫什麼…魁首來著…我便想著他的失蹤或許同一二名的事有些關系,就去跟著瞧了瞧。”
唐瓔補充道: “經魁。”
“沒錯!經魁。”
楊九娘有些訕訕,“我不通文墨,昨日你們講的話我都沒大聽明白,本想直接走掉,一不留神就見姑娘你舉了根圓木,聲稱是江臨的朋友,將那封公子說得一愣一愣的,想著你應當知道不少江臨的事,便過來向你打聽打聽。”
唐瓔抿唇,壓下心頭泛起的澀意...原來楊九娘到今日都不知道江臨的死訊。
她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來一事,問:“昨日的審訊是在二堂內進行的,孫大人並未公開,楊姑娘是如何聽到的呢?”
楊九娘聽言有些意外,她似乎並不清楚這一點,“我來府署時,恰巧遇見了姚知府,道明來意後,知府大人就將我放進來了,今日亦是如此,我說我想同你打聽些訊息,大人說你被欽差大人叫過去了,叫我去廊簷下候著,一會兒你便會出來。”
她笑了笑,眉如彎月,“咱們知府大人看著雖冷,卻是個實打實的好官呢。”
唐瓔愣了愣,朝正堂望去,方才與他對視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楊九娘嘆了口氣,聲音越來越低,“江郎許久不聯系我,許是被哪家老爺榜下捉了婿,得了更好的姻緣,瞧不上我這鄉野丫頭了...”
這位靦腆的姑娘俯身望著地上的積雪,神色間有些落寞,可下一秒,她又恢複了豁達的笑意,“小時候我被狼群追趕過,快死的時候還是江郎救的我,說起來我還欠他一條命呢,他若有了更好的前程,我也不能自私...”
唐瓔攥緊了裘衣的一角,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楊九娘搓了搓被凍得皸裂的手,從懷中拿出一個破布包,攤開來是一雙赭色緞面的男式蜀錦鞋。
“兩日前我祖父走了,再過幾日我就要啟程去往青州替他守孝三年。”她將蜀錦鞋遞給唐瓔,笑得有些羞澀,“這是我為江臨納的鞋,姑娘既是他朋友,若有朝一日見到了他,辛苦您替我轉交一二,並告訴他…”
她眼眸清亮,若散落的星輝, “九娘會在青州一直等著他。”
不知為何,唐瓔忽然覺得手中的鞋履異常沉重。她攥緊布包,指節泛白,一股憤怒又無力的感覺向她襲來,一陣又一陣,激得她四肢發麻。
古之仕也以行其道,今之仕也以逞其欲。【1】
她似乎想同這個世道搏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