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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葉赫那拉的詛咒 (2) (2 / 5)

很快,兵士就在我與父親之間疏通了一條道路。兩邊則是密集的子民。我和父親,我們彼此互為這條道路的盡頭。我向高空望去,此時晴空萬裡,天空沒有絲毫陰雲,也沒有不祥的鳥兒發出警告的預示,然而我感覺到一束十分嚴厲的目光正從某處望著我,我看不見他,但他的目光正如一把匕首,在晴朗的天氣下散出寒光。我向四個方向望去,到處都是人,每個方向的人都向我發出嘆息聲,那聲音像是得了重病。當我向父親的方向前行,越是接近父親,人群便發出一陣陣低低的歡呼聲,這聲音像水波在我腳邊起伏。當我與父親彙合,這潮水便落下一層,人們臉上掛著幸福和虔誠,屈膝祝福。我與父親並行在這條窄窄的人群通道裡一言不發,父親臉上毫無表情,而我因為明亮的光照有些窒息。並非那天陽光太過強烈,而是那麼多人聚在一起連空氣都變得稀薄了。我跟著父親來到祭祀節的廣場,穿過廣場,父親牽著我登上高臺。不久前他曾在此主持祭祀節大禮,今天他要以同樣莊嚴的語氣向整個城市宣佈:

“這是葉赫城最尊貴的公主,她的名字叫葉赫那拉?布西亞瑪拉。她名字的含義,是如美玉般美麗的女人。”

隨著父親洪亮的嗓音,從這天開始,我的美貌成了葉赫一城人的驕傲和傳說。

在父親將我正式介紹給我的族人和各部的貝勒王之後,一輪求婚的隊伍便列在了父親的宮殿前。我還是住在綺春園,每天會有一乘步輦將我送進父親待客的地方。父親接待的那一批又一批慕名而來的追求者,在我看來,不過是一批又一批好色之徒。父親倒並不急於將我嫁出去,自從我當街走過後,父親的念頭起了變化。父親認為既然我急於成為葉赫城公認的公主,那就意味著,我的命運已然與葉赫城的命運聯結在了一起。

父親在我的婚事上小心斡旋,考慮的,全是與我無關的事。這樣的結果,在我承諾父親絕不出嫁的那一刻就註定了。然而,我難以理解父親對努爾哈赤的態度。父親似乎並未打算懲罰努爾哈赤,努爾哈赤依然是父親的馬童,每天幹著跟以前沒有絲毫分別的活兒。父親從努爾哈赤手裡接過韁繩時,也從未正眼瞧他一眼。當我的追求者們向父親進獻禮物時,努爾哈赤能聽到沿著牆壁爬入馬廄的不絕於耳的禮樂之聲。努爾哈赤像過去一樣,小心翼翼,整理父親的馬廄,使每匹駿馬都如綢緞般光滑潔淨。他為它們配上光彩奪目的馬鞍和鑲著寶石美玉的腳蹬。努爾哈赤似乎沉浸在每一個細小的活計裡心無旁騖,並沒有罪責等著他,而他看上去對未來似乎也沒有什麼想法。他安於現狀。與此同時,父親則表現出對於禮物的極度重視與好客的熱情。父親似乎將他的馬童忘記了,又似乎從未意識到為他牽馬拽蹬的人,曾經犯下潛入綺春園盜走公主這則罪過。他們在一堵牆的兩端,各自沉醉於自己的角色,這讓我感到不安。我知道父親殺心已起絕無更改的餘地,他只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間和機會。憑著對父親的瞭解,努爾哈赤在心裡盤算著應對之策,他畢竟在這裡待了六年。因此在父親送走賓客後,父親那張平靜的臉孔,竟然與努爾哈赤的表情如出一轍。

他們如此相像。

當我在暗中揣測時,我覺察到父親和努爾哈赤不僅表情相像,甚而眼睛裡的那塊深黑色,也是相同的。他們各自藏著各自的深淵。他們看著我,卻像看著更遠的地方,在更遠的地方,他們也許已經兵刃相向。然而,父親大可不必將一個馬童看得如此重要。父親感受到馬童的威脅,除了他進入過綺春園,薩滿的提醒也讓父親不能等閑視之。當年預言我是亡國之女的,葉赫最有威望的薩滿,提醒父親潛藏的不祥。這不祥尚不明確,薩滿看見有股力量雖未成形卻正在彙集。父親一貫警覺,防患於未然是父親慣用的策略。將我安置在身邊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父親心裡說絕不能讓預言發生,與此同時,父親從我的追求者身上,看到了我的價值。

新近出現的這股力量來得突然而急迫,使得最有威望的薩滿——人們都叫他黑薩滿,因為他膚色黝黑,又常年四季穿黑法衣,戴黑法冠——反而躊躇。然而,除掉這可能的禍害卻是十分必要的。黑薩滿在父親的大殿裡來回踱步,像在測量土地的長度,又像是尋找遺失之物。後來他脫去鞋子,任憑雙腳將自己帶到父親的馬廄,那裡拴著幾百匹名貴的馬匹,它們是葉赫城父親眼裡的珍寶。努爾哈赤正埋頭清理馬廄,他蹲在水槽邊的暗處,不留意很難看清那裡有一個人。黑薩滿的目光集中在這個馬童身上,他早知他只是個覺羅的人質,當年,他來時是一個羸弱的男孩,現在看上去也並不過分強壯,他身上沒有什麼引人注目的東西,他像一個低等僕役般專注於手中之事。黑薩滿知道父親可以以任意理由處死這個人質,然而最好的方式還是送回建州交由覺羅部發落。他緊盯著這個全神貫注的背影有一炷香之久,然後無聲無息,離開馬廄。

黑薩滿的警告將父親拖入了兩難之境。一方面,殺死這個無足輕重的人,可以用任何理由也就是說無須理由,比如說病亡或是暴亡,可此人又身為覺羅貴族,盡管是一個沒落的貴族,卻也曾是父親當年讓他做馬童的理由。努爾哈赤是金順帝的第八代孫。這是一種秘密的滿足,作為人質,又是一個敏感的問題,殺死人質若被建州知曉無疑會挑起兩部間的矛盾,如果覺羅部足夠強大,那麼覺羅與葉赫間的戰爭就勢在必行。然而黑薩滿對父親說,除去這個人將會確保所有災禍都遠離公主。黑薩滿比父親更早看出,我已經利用美貌獲得大多數葉赫人的支援,我為自己設定了一道堅固的防線,秘密處死我,或是宣佈我為妖女當眾處死,都會引發這一城人的質疑和反對,這個局面,父親也看到了。如果僅僅除去努爾哈赤即能消除我身上的不祥之兆,那麼這件事,其實是輕而易舉的。父親本來殺心已起,而黑薩滿的提醒雖說令父親正中下懷,卻又生出些許疑惑。為了檢驗努爾哈赤將在數年後成為葉赫勁敵,這則預言的可信度,父親設了一個小局,父親想要看看這個馬童到底會作何反應。

在一天的黃昏時分,父親的幾個心腹裝扮成醉酒計程車兵,在努爾哈赤經過的路途挑釁。不僅以言語相辱,還送上一頓暴揍,這實在是為了能讓父親看清這個馬童身上到底有多少血性,他的氣力與反抗之心。心腹帶給父親的訊息讓父親發出了輕視的笑聲,因為那叫努爾哈赤的覺羅人,在受到言語侮辱時並無反駁,後來的一頓爆揍,他倒在地上的樣子,像一團任人宰割的肉。他沒有反抗,他蜷縮著,只以雙臂護著自己的臉和頭——這個結論讓父親大為不屑。第二天,當父親接過努爾哈赤遞來的韁繩時,父親有意瞥了眼這個疲憊不堪的青年。衣服遮住了努爾哈赤的傷痕,他的臉是幹淨的,手上露出淤痕。父親問發生了什麼事,努爾哈赤並未如實稟告,也不敢正視父親的臉。

父親以一個尋常的理由遣走努爾哈赤,是十天之後的事了。父親準許努爾哈赤回建州探視家人。父親說你可以在建州多待幾天,不急於趕回這裡。但是父親說這句話時,我看出父親並未打算再見到努爾哈赤。努爾哈赤拿到父親準許離開的文書,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衫,騎著一匹老馬出了葉赫城。除了背囊裡的幹糧,他什麼也沒帶。我在葉赫城外五裡的地方追上他。我換上男裝,粘了鬍子,又將泥巴在臉上糊了糊。沒有人認出我。我追上努爾哈赤,是為了將配在腰間的十二把短刀交給他。

“前面很危險。”我說。

“跟我一起走吧。”

我搖頭。

“走了之後就不要再回來。父親對你已起殺心。”

“如果我是建州的王,會讓你父親刮目相看嗎?”

“他還會殺了你。”我說。

“我會來接你的,你可願意等我?”

“不。”

“若有一天我成為建州的王,我會來接你,給你自由。”

“……不會有這一天。”

我沉默片刻,心裡想,要真是這樣該有多好。我向遠處望去,遠處是一片綠色的霧靄,我投向未來的目光被割斷,我看不見霧靄後面的道路。

“我答應父親不再嫁人。”

“別嫁人,等我來向你的父親求親。”

不知出於何種理由,我覺得有股酸澀的東西正在我胸腔裡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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