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將這廢墟傾覆的俱焚冷凍起來,收復起來。
歸來,或者離去,它都依然鮮活著,翻動著史冊裡殘存的書稿,似乎在拷問真理,而那些胎動的靈魂,早已了無蹤跡。
農天一把它們視作“冷廢墟”——在歲月深處端出一盤燃燒的火焰,炙烤這冷漠的世象。
古戰場猶存,古城猶存!可以想象,天空劃過一道弧光,彷彿閃電撕開混沌茫然的天庭。沉陷,抑或瓦解,像內部分割難言的隱痛。
無需仔細翻檢,便可辨認雕樑畫棟分離真容,堅固的地基已悄然鬆動,木柱上鉚緊的鐵釘,分裂成多層鏽跡,那斑點如紅褐色的喑啞的怒吼……
農天一與嚮導的腳下異動著七零八落的磚石瓦片,有多重聲音自地底衝出:疼痛聲,倒塌聲,呻吟聲,於破陋的石縫間、土層裡擠出血腥的頭顱。
野草來勢洶洶,有失落的書稿滿面模糊,而一茬茬青綠色信念,正透過陽光打通主人尚未走完的思想。
風雪搜刮了一夜,似有冷兵器飛矢,棄城,走出魑魅魍魎。那些刺刀和槍炮深埋於雪海之中,刺骨寒流滾過廝殺的戰場,一枚枚鼓脹的楓葉紅血痕似的燃燒蒼涼的原野。
野臘梅吞吐著孤獨的火舌,灌木林雪洗一般錚亮著刀光劍影,遠處隆起的綠地,樹傘掛雪,如白色露營的帳篷,幾分寂靜,幾分兇險。
神龜俯視高崗,腳踏萬丈深淵。雪松碧透,針葉懸掛著風雪的駝鈴,慘叫聲鐫刻於這殘垣斷壁。這脆裂的紋理,刻痕深鎖的困苦,斷面與枯槁,雪鏡裡似有遊動的倩影撩過農天一的眼簾:
書童踏雪而來,滿卷清香,初識“程門立雪,如沐春風”。山竹凌空而去,竹節裡琴聲飽滿,絲絃捲起千堆雪,境界高雅如天籟之態。
院落修竹,陽光欣然,書聲琅琅,綠林疏落有致,窗花熱烈相識千年經卷,定有雪白宣紙爬滿生命鮮活的桃紅。
此時,嚮導扒開雪花覆蓋的草叢、灌木林,一截掩埋的斷牆、失散的青磚和溫潤的細節的枝蔓,就展現在面前。封存的歷史在溼滑的表面青苔依然豐沛,冰層凝結的樹掛時常拍擊殘骸,一兩聲清冷的鳥叫使四周更為淒厲。
忽高忽低的地勢,忽折忽彎的陡峭,在艱難行進中,他倆偶爾遇到一兩片白骨。雪光生疼,擠壓著眼中噙滿淚水的波瀾。
穿過廢棄的地獄般的領域,此刻,似有某種風暴,在農天一心中沙沙作響,某種恨,抑或某種愛,與這來自天堂的雪花,是否從未分道揚鑣?
當地的嚮導告訴農天一:幾百年前,就在這城牆外的南襄村,有一名為白龍的青年,以種茶、狩獵為生。因為渾身面板白淨,村民都喊他“小白龍”。
一日,白龍上山採茶,晌午回家時在路上捕到一隻麂子。到家後,因為忙著宰殺麂子,忘了製茶,直到第二天清早才發現擱置了一晚上的茶葉。
第二天,白龍一見,趕緊動手炒制,沒想到,這看似已凋萎的茶葉沖泡後,竟然甘香異常。他細心琢磨,終於悟出了其中的奧秘:原來茶葉在簍中,經過一路奔跑顛簸,恰似“搖青”,之後放了一夜,卻如“攤青”,所以最後出來的茶葉才會有如此特別的香氣。
沒想到,這白龍茶原來也是因為“小白龍”而意外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