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礙,”朱太醫不以為意,藥箱都來不及放下,就拽起江翎瑜垂著的手診脈,“看病要緊。”
朱太醫摸著江翎瑜細瘦的腕子,靜默一陣,撩起眼皮盯著唐煦遙,臉色很不好看:“將軍,您說實話,江大人究竟喝了多少酒?”
唐煦遙老老實實回答:“兩盅。”
朱太醫不敢置信:“滿滿兩盅?”
唐煦遙低頭:“嗯。”
朱太醫震驚不已,都變了說話的腔調:“這不是要了江大人的命嗎?”
“我不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唐煦遙懷抱著虛弱的江翎瑜,跪著往前挪了一寸,語氣從平和轉為央求,“太醫,求你救救我夫人,我知道錯了。”
“好好,將軍不要行此大禮。”
朱太醫也不再苛責唐煦遙,拾掇起針包來,喉間輕嘆:“我今日還想,江大人素來怕我觸診,許是難受了也不叫我前來,好在是來了,要是硬撐著,能不能挺得過今晚都難說。”
唐煦遙心裡倏地跳空了下子,失聲問:“什麼?”
朱太醫見唐煦遙將信將疑,放下銀針,端了燭火,走到江翎瑜身邊,把他合著眼皮扒開,唐煦遙藉著火光,看清江翎瑜的瞳仁愈發渙散,明明剛才還能說話,僅片刻功夫,手一鬆開,江翎瑜只是睜著眼,不知道看光,也不知道看人了。
“太醫,”唐煦遙再開口時嗓音發顫,“我夫人,他.......”
“有救,”朱太醫看著倒是從容起來了,找地方放了蠟燭,拾起剛才擺在案上的銀針,讓唐煦遙給美人的衣裳解開,只隔著一層寢衣紮針更好些,邊說,“都還來得及。”
朱太醫從容,下針穩健,抓藥不過小秤,自己就有準頭,他不大明白為何太醫院的同僚都是這麼慌慌張張的,就像同僚們不懂為何他總是十拿九穩一樣,入朝多年,鬱郁不得志,唐煦遙見他如此沉著,醫術高超,功底深厚,也就明白他不受宮中妃嬪的熱捧的緣由了。
因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要是他願意屈服名利場,願意逢場作戲,早就風生水起了。
江府不消停,紫禁城也不大安寧,照往年規矩辦事,竟出了事,話說到往年這些大日子該怎麼辦,倒說宮中規矩是這樣的:小年夜宴,除夕夜宴,初一夜宴,之後再操持就是皇帝的意願,總之不如這三日隆重,今兒還下了雪,正好是應當小年夜宴與賞雪宴趕到一起了,於是今日請的人就多了些,在奉天殿內擺案,請的都是皇親國戚,拖家帶口,王妃和郡王妃們帶著子嗣,或是帶些府中最喜歡的孩童,很是熱鬧,崇明帝照舊請了這十二王,三人缺席,其中就有旻親王,還有與之交好的映親王,不過也有人替他來了,是那日支支吾吾不敢替旻親王說話的王妃,與映親王的夫人,一同坐在案後,不知在嘀咕些什麼。
這麼大的日子,按理說是要請江翎瑜跟唐煦遙的,雖新封了伯爵,可不是依著這個,主要還是看唐煦遙這王長子的身份,江翎瑜就是長子夫人,如此尊貴,也是寫了請柬的,小年是大宴前送,除夕和初一的是同時送,日期選在除夕前三天,說回請柬,這剛要讓廖無春往江府送過去,正跟給江翎瑜看病的朱太醫撞上,說是去不了,江翎瑜腹疾犯了,嘔吐得厲害,唐煦遙要照顧著,都沒法赴宴,這事也就算了。
王長子和長子夫人不來,可是菜都備下了,桌案也提前擺好了,只得就這麼放著,先上的牛肉和皮凍冷盤,還有一碗銀耳燕窩紅棗甜湯,櫟郡王此次赴宴帶的是第三個兒子,歲數小,正是到處跑的時候,集萬千寵愛,喝完了父親喂的燕窩甜湯,就從他腿上下去,看江翎瑜他們那一條案是空著的,還照舊擺放菜品,爬到椅子上,這孩子愛吃甜,端起一碗燕窩羹就吃,才嚥下沒一會,就口吐鮮血,口鼻間只有出氣,沒了進氣。
櫟郡王見此慘狀,登時面如死灰,抱著奄奄一息的孩子跪在崇明帝的金龍案下:“皇兄,有人投毒,快救救臣的兒子。”
此話一出,諸親王妃子亂作一團,尖叫聲,哭聲,議論聲不絕於耳,崇明帝坐在高位,面子上掛不住不說,也覺得皇權受到極大的挑釁,臉色倏地陰沉下去。
“商星橋,快去請太醫院使,給王兒診病,”崇明帝怒目圓睜,親弟弟的兒子讓人在宮中大宴上毒害,一時間氣,“無春,帶人封鎖紫禁城,朕倒要看看,是誰三番五次打攪朕的安寧,意圖謀害朕的臣子宗親。”
廖無春不敢怠慢,說了聲“遵命”,立刻飛奔出去集結東廠人手,依著崇明帝的成命將整個紫禁城裡裡外外圍了個結實,其實東廠沒那麼多人,這是把禦前內衛,護衛,駐在五軍都督府的將士全調遣起來,就差把蝮丹的人也叫來了。
太醫院使今日當班,還有一名同僚,聽聞夜宴出事,兩個人緊著忙著就跟商星橋過來了,雪天路滑,跟朱太醫一樣,也是摔了幾跤,踉踉蹌蹌地跑進奉天殿,小王兒讓櫟郡王抱在懷裡,跟夫人哭成一團,太醫院使來時已經晚了,孩子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口角不斷地湧著血沫,奶聲奶氣地喊了聲“父親,母親”,眼睛就閉上了,都沒等著針紮在身上就斷了氣,小臉肉乎乎的,在櫟郡王懷裡,模樣很是安詳,就像是睡著了,和往常睡在父母臂彎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