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直病病歪歪的,心裡頭總是放不下對方,睡得也不安穩,故而身子恢複緩慢,待臥床第八日,才真的好些了,莫羨來摸了摸江翎瑜心口處傷了的幾根骨頭,說是能稍微坐起來一陣了,不必整日平躺著。
這陣子江玉跟唐禮帶著幾個僕役出門到集市上去了,眼看著京府來了這麼多人,兩位主子是吃不下什麼,三餐只做鮮蝦魚糜羹對付對付,廖無春跟江懷他們可不能敷衍,主子們也都批了,給管家支配的銀兩翻倍,只消去買些好東西。
唐禮仔細挑著白菜和牛肉,江玉不如他,就在旁邊看著學,彎著腰待累了,直起身子來繼續看,忽然讓後頭經過的一個獵戶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看模樣得有三十歲,手裡抓著一個鬥大的黑羽黃嘴的鳥,眼仁明亮矍鑠,翅膀上紮著半截箭,還在撲騰,正跟旁人抱怨:“出去一整日,竟只打了一頭鷹,這東西沒多少肉不說,殺了就是一股子腥臊味,也賣不出什麼價,嗨,一家老小又要喝西北風。”
“哎,”江玉迎上去,“你說賣不上什麼價,這老鷹你想要多少?”
“一些碎銀就是,”獵戶見江玉身上穿的衣料價值不菲,身後跟著不少軍官和僕役,又不是本地口音,照理說這種人錦衣玉食,不懂民間行情,只要不是天價,適當多要也沒什麼的,但他不貪,只說,“多些少些都行,只要夠我一家老小一日的飯食就好了。”
碎銀?
江玉想了想,身上從來不帶這些細碎的東西,索性從錢袋裡摸出一枚雪花銀遞給他:“我聽你說家裡困難,我多給你些,給親眷去買些好的吃,也算我們積福積德。”
獵戶先是驚詫,後“噗通”下子雙膝跪地,直給江玉磕頭:“多謝老爺,多謝老爺賞賜。”
一枚雪花銀,要說日子節儉些,能管一家人一個月的飯食起居。
“我可不是,你見過哪個老爺親自到集市上轉圈的,”江玉笑笑,從他手裡接過這受了傷的老鷹,“這鳥我看著甚好,拿回去給我家主子解悶。”
唐禮買好了東西,僕役在後頭提著,走到江玉身邊:“你買這老鷹做什麼?”
江翎瑜喜歡這些毛乎乎的小東西,江玉也喜歡,這會正檢查著它的傷勢:“給咱們兩家的主子解悶玩啊。”
唐禮:“?”
拿這種茹毛飲血的猛禽給主子們解悶?
“也行吧,”唐禮見這銀子都花出去了,不拿也浪費,就說,“咱們先往回走,不要耽誤了晚膳,這鳥翅膀上的傷不算重,好伺候。”
回了京府,江玉興沖沖地拿著這頭老鷹進了江翎瑜的臥房:“主子,您看這個。”
“哦,是鷹,”江翎瑜剛讓唐煦遙扶著坐起來些,見這鳥眼珠子晶瑩閃亮,毛色更是柔順,心生喜愛,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它的羽毛,“你從哪弄來的?”
唐煦遙可不像江翎瑜一樣對這鳥喜愛至極,反倒往後挪了挪,不想離著它太近,只一聲不吭地抱著江翎瑜。
“怎麼?”
江翎瑜察覺到唐煦遙往後欠身,回頭與他對視:“你害怕它?”
“沒有,只是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事。”
唐煦遙捧著江翎瑜的臉頰輕輕親吻,語調低沉而緩慢:“我先前在沙場之時,每每指揮完一場戰役,敵軍與我軍死傷將士躺得遍地都是,這些老鷹,還有烏鴉,就會從天上俯沖下來,拿爪子從他們的臉上撕肉吃,更有盔甲被毀者,只剩一口氣,腸子會被這些鳥生生從肚子裡拽出去吃,本就在彌留之際的將士們哀嚎聲不絕於耳,我也是悲愴得緊,我懂弱肉強食,可實在對這種鳥喜歡不起來。”
唐煦遙的話說完,屋子裡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江翎瑜撫摸老鷹羽毛的手也訕訕抽回來。
場面過於慘烈,敢從刑場上拿一片肉回來的蛇蠍美人也得緩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