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唐煦遙每每想來,心裡都暖融融的,不管江翎瑜何時說些關心話,有意或是無意,唐煦遙都會牢牢記在心裡,小時候那場重病之後,唐煦遙常常記不住事,關於江翎瑜的點點滴滴,包括夢境中轉瞬即逝的,關於江翎瑜年幼時的那些模糊畫面,他都會反複回想,就像拿刀子在心上鐫刻,不肯遺忘分毫。
反複記憶一件事是非常痛苦,非常枯燥的,關於江翎瑜一切,唐煦遙想念多少遍都不會厭煩,無關他清醒與不清醒,心裡永遠都是甜膩的,美滿得就像幻境一樣。
“將軍,”江玉捧著鬥篷上前,本沒抬頭,結果唐煦遙不答,此時他疑惑抬眸,瞥見唐煦遙直著眼,又喚一遍,“將軍?”
唐煦遙猛然回過神來,見江玉低眉,捧著那件折疊整齊的紫金鬥篷,就接過來:“回去吧,幫著唐禮伺候你家主子,我自己穿就好。”
唐煦遙才將鬥篷穿在身上,往外走了幾步,就聽毓照理在破口大罵:“你竟要自戕,你以為死了就能遮掩罪過?笑話,敢做不敢當,你死了,皇上勢必誅殺你的宗族,大琰只講律法,父債子償,子債也要父償,你的宗族為你的罪名而死,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照理,”唐煦遙踱步上前,“怎麼了?”
“將軍,自您讓我暫押此人在此等候,他聽聞您要帶他到紫禁城去定罪,想要撞牆自戕。”
毓照理像拎狗繩一樣拎著那辱罵過江翎瑜的雜役,“我已經命人去拿布條,纏上他的狗嘴,看他還怎麼自盡。”
“你可知道,”唐煦遙一腳踹在雜役的心口上,“咬舌頭,撞牆,都是死不了的,連怎麼死都不會,一事無成,嘴和心倒是比街上的狗屎更髒,你都不曾問問自己,為什麼要活著,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不要在我夫人這留下你的任何東西,實在骯髒。”
唐煦遙踹這一腳是仔細著力氣的,自年少習武,後著近百斤鎧甲上陣殺敵,含著恨意出手,也只是不把人打死而已,鞋底還未離開雜役的心口時,他就吐血了,不斷重咳,身子也不穩了,旁邊的毓照理一看就知道,這是唐煦遙把他的胸骨踢碎了,骨茬尖銳,紮著髒腑了,雖不至於當場死亡,最多也只能撐到日落。
“真是晦氣,”唐煦遙指了指雜役嘔在地上的血,“你,拿你身上穿的衣裳擦,擦到看不到血水為止。”
雜役不敢不從,跪地艱難擦拭地上的血,此時毓照理湊到他耳邊低語:“將軍,走吧,再晚些人要撐不住了,他內髒紮傷了,活不成的。”
“照理,連你也怕這該死的東西挨不上那一刀,”唐煦遙揹著手笑,“成,即刻押送,我也跟著去一趟。”
“莫羨護送就是,”毓照理也時常跟宮裡的人共事,尤其是調遣回紫禁城的元鳴,門道是很知道一些的,“將軍何必去一趟,怪費事的。”
唐煦遙十分為難:“萬一,皇上他覺得我沒誠意,單是送一個犯人過來,那.......”
“這樣的事皇上不講究那麼多,元鳴常跟著處理,又不是什麼叛逃朝廷的戰犯,如此重要,需得主帥跟著按手印,去時囑咐我們主子帶上一句:‘江大人氣病了,您得留下照顧。’就行,”毓照理說,“您只要把這事詳說給莫羨,他記性特別好,又懂事,會在關鍵的地方添油加醋,等到了我們主子那,再添點火,勢必給他重判,砍頭掛城牆上都輕了。”
“甚好,還是你們這些吃開口飯的人懂得人情世故。”
唐煦遙笑笑:“那我先回去了,夜裡記得騰出時候來,我讓唐禮備些好菜款待你,要不你出手,人自戕得逞,我這就三頭都不好交差了,皇上不知情,我自責罰得不夠及時,江大人心頭憤懣也無從消解。”
“我為將軍辦事,應該的,什麼謝不謝的,”毓照理讓出路來,讓唐煦遙回去,“您請。”
這時辰,太醫已經來了,唐煦遙回臥房時,朱太醫正將銀針從江翎瑜心口上取下來的,回頭見唐煦遙走近,急忙問好:“將軍,您回來了。”
“今兒天還沒亮的時候,我聽無春說你被調到校場去了,這麼快就回來了?”
唐煦遙見美人朝自己伸著手,忙接住,牢牢地攥進掌心裡,幫他捂一捂,又問軍中之事:“校場如何,我麾下軍士可有恙?”
“回將軍的話,我是剛趕回來,皇上恰派人來叫太醫到江府,我就來了。”
朱太醫如實說:“校場軍士無礙,只是早晚涼,中午又熱了,有一些染了風寒,我去看過,並無大礙,開了藥就回來了。”
“那就好,”唐煦遙見美人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就單膝跪在地上,低了身子來攙扶他,摟著他的細腰,慢慢將人抱坐起來,邊問太醫,“江大人如何了?他近些日子胃痛得頻繁,又嚴重,竟也有腹中劇痛到坐臥難安的時候,藥還是照舊喝不下去,我很擔心,你來紮針,也是正合我心意,總不看大夫,終究是不成。”
“江大人無礙,胃痛是因為換季容易著涼,我診過脈,並未發現江大人腹疾惡化的跡象,至於喝不下藥,江大人是腹內有疾,又不是嗓子不成了,水米不進。”
朱太醫瞥了江翎瑜一眼,頗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似的笑:“想必將軍您是很驕縱江大人的,江大人說喝不下去,就會有將軍疼愛,將軍慣著,不想喝就不喝,自然免受藥苦折磨,哪怕先前道長贈送的藥都認真服下,怎麼會腹痛得坐臥難安?將軍,您也太慣著江大人胡鬧。”
唐煦遙聞言,像是捱了一悶棍,怔了怔,緩緩側頭,與病容蒼悴的美人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