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前是一道粗陋小徑,蜿蜒穿過兩排錯落的房舍,彼時日中,村中都在張羅飯食,三兩閑人,村婦的絮語如同夢囈,空氣中彌散著薪火與苦澀藥草的味道...蒼穹,木舍,天色澄澈通透,氣氛祥和慵懶,恬淡的仿若身處世外。
“若不是戰亂,這樣的生活,多愜意?”晏黎有些悵然。
蜿蜒的道路走起來比看上去更加坎坷,參差的簷下擠滿晾臺,迎著村人的好奇目光,蘇妙悟終於按捺不住,“大姐,”他向一位正在陽光下悠閑擇菜的婦人搭話,“我們從東邊過來,或許有位朋友從此經過,想打聽下...”
婦人瞧瞧青衫書生俊俏的臉,之後又去打量晏黎,“從此經過啊...”她思忖,娓娓口吻氤氳著吳越水地的潤濕,“這裡挨著揚州哩,南來北去的人眾多,東邊來的人卻不多,進了村兒舍就更分不出了?是了,你們從東邊過來?可是瞧著赤崖堡了?”
“沒有,”蘇妙悟搖搖頭,掩了過去,“我們直奔這裡。”
“哦,這樣啊,”婦人有些失望,“東邊往來的人少,不過一座赤崖堡,平時孤傲,昨晚卻被燒了。”
“啊?啊?被燒了?被燒了還是被搶了?”晏黎支吾著,緊張地去瞧蘇妙悟臉色。
“被燒了,”婦人翻著白眼,嫌棄聽客的反應不夠熱烈,“我在門前瞧著啊,濃煙蓋過日頭了,半邊天都黑烏烏的,村兒舍年輕人蹦上馬跑去州府,不知現在的境況...”
“現在的境況啊...”蘇妙悟向東遠眺,沿著婦人的目光眺過赤水、矮山,早已燃盡的業火在青藍蒼穹與皎白雲翳下仍殘留著些許黑色的痕跡。
赤崖堡向西,透過河灣村似乎是去日暮森林的唯一路途,蘇妙悟想,“大姐,昨天和今天有沒有傷者從此路過?”他問,既然有火患,若尋到傷者,至少能知道赤崖堡發生了什麼。
“就像他這般高的,”晏黎倉皇皇比量著,“還有位大叔,瘦瘦的,如扁擔站起來似的大叔。”
婦人就像晏黎憑空出現般重新打量她,瞧了半晌,眼中同時流露出憐憫與嫌棄兩種神情,“嘖嘖,”她咂著嘴嘆息,“瞧把這孩子髒的,都怪這世道!”
蘇妙悟和晏黎不禁面面相覷,然而婦人接下來的話讓兩人顧不上疑慮了。
“扁擔我見得多,像扁擔的人卻稀罕了,”婦人起身,在圍裙上搓著手,“像他這般高的倒是有一個,蹣跚著過來,好像是被遊蕩之民傷了...”
“在哪?”晏黎按捺住欣喜,卻按捺不住黯淡的瞳眸中再次煥發光彩,“他在哪?”
“那邊!”婦人有些不悅地朝村舍深處努嘴。
晏黎沿她努嘴的方向望去,卻只瞧見有著相似外表的尋常屋舍,枯黃的茅草,晦色的瓦簷,在耀眼天光下藥草晾臺一字排開,恍若伸展的水渠盛著苦澀的暗流...晏黎瞧不出異樣,正懵懂,卻被書生拉起手走了。
“瞧這些晾臺,”他說,“灣角愛生瓊花,這裡家家曬著能解毒的花兒,寒月時季適宜入藥,唯獨這家,”蘇妙悟停下腳步,從簷下藤編的簸箕中拈過一縷幹枯的草葉,說道:“這是去痙止痛的赤芍,剛曬出來不久。”
簸箕旁是半扇布簾,靛青色,染著如赭的草液,風微微拂過,布簾便泛起波瀾,雋細的布紋便滲出苦澀的滋味。
晏黎愣了一會兒,忽然掀起布簾,闖了進去,半扇布簾後仿若另一方世界,寂寥,枯槁,促狹的世界,幾柄燈燭灑下溫煦的光,但終究比不及天光澄淨,所以晏黎只能瞧出四壁依稀的眉目。
正對向陰的牆上爬滿斑駁的苔,另一面牆上則釘著幾道柳木紋的褊狹隔板,上面擠滿瓷瓶瓦罐,唯獨一支生得周正的葫蘆,因為蒙著厚塵而顯得突兀。矮房另一角被床榻佔去,晏黎呆愣愣瞧了半晌,直到她雙眼終於適應晦暗的光線,“哥哥?”她怯生生地說。
“晏黎?”榻上的人氣若遊絲,迷茫的眼中寫滿驚詫。
“哥哥!”晏黎什麼都顧不得了,她蹣跚著,按捺了半日的淚水像是散落的珠子,“哥哥,哥哥,你怎麼了?”她半伏著撲到晏念身上。
“你再多用些力...”一個陰鬱郁的聲音倏地響起。
“哦?哦,好來!”晏黎應著,下意識就要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