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未過片刻晏念便陷入苦惱,因為事關晏黎,他隨即察覺自己是在玩火,是在進行一場無力承擔後果的賭局,但他同時又因為即將到來的戰鬥而激動不已。
可是當晏念把計劃說與驛站主人時,卻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反對:“這是老東西的終結之處,年輕的生命不應在此結束。”
“對流寇忍讓、縱容,無異養虺成蛇,”晏念搖搖頭,隨後信誓旦旦地說:“他們多是烏合之眾,我瞭解他們。”就像瞭解乞活軍,他想。
“他們敢與武者交手...”老人只好引先前的沖突為佐證,“流民啊,流民比異族還可怕,他們是為了求生,而求生是本能,有什麼力量能比本能還強大?
“本能啊,沒錯,本能是強大的力量,”正忙於拼裝機關犼的蘇妙悟適時插言,“所以我們不會仁慈,不會如那些武者。”
盡管驛站主人已不是首次見識他機關術的能耐,但此時依舊大為嘆服,並開始相信他們有取勝的機會。
“我師父說,不論一個人所知所學如何精深,都不可能超越他所處的時代,”蘇妙悟含笑望著晏念,說道:“我對此深信不疑,武力也是如此,我們必不可能超越所有世人...”
“能超越盤踞山中的流寇就夠了。”晏念向他回報以心照不宣的笑意。
“可他們也是可憐人,都是被這世道害的...”老人仍在堅持,他話音支吾,或許因為機關犼森森的獠牙,或許是他真的憎恨世道,憎恨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老人家,可憐之人更易作惡,因為途窮而肆無忌憚的惡,”晏念說,“世人無法與蝗蟲語,所以只能任之或是拔除,這是您的教誨。”
“他們不會再有作惡的機會了!”蘇妙悟一邊修整木甲一邊平靜地說,映著炭火的木器看上去有幾分詭異,令原本就瑟縮不已的老人更加不寒而慄。
晏念不得不承認,在蘇妙悟溫文爾雅的表象下其實隱藏著一顆決絕的心,他總是以一種近乎玩世不恭的態度去敘說一些可怖的事,當然這或許正是他看透塵寰的表現——他很少感情用事,也知道何種情勢下應斷舍離。
晏念望向晏黎,此時她正沉浸於昔時揚州城外的回憶中,蘇妙悟用火煉螣蛇屠殺晉國騎士的景象歷歷如新:日暮下詭異的機甲,從泛著幽光的爪尖不住滴落的鮮血,覆著破碎鎧甲的殘缺軀體,那番畫面將再次上演嗎?她忽然有些悲傷。
“不,妙悟,”晏念說,“他們一定會得到教訓,但未必是趕盡殺絕。”
“是啊,何必趕盡殺絕...”驛站主人跟著附和道。
“致殘,不及致死仁慈。”蘇妙悟淡淡地說,盡管他知道難以改變晏唸的惻隱之心,盡管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誰都明白,可是凡人皆有凡念,因為眾生不是蘇妙悟,所以難免感情用事,所以眾生就是如此,寧願為親手埋下的禍因付出代價,也不願違背自己初時的心意。
“好吧,”他又露出笑意,“但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木棒可給不了他們教訓。”他藉此反駁晏唸的仁慈,不論如何,兩人終於找到了適於彼此的溝通方式,晏念不再提及“仁慈”,並且開始著手製作自己的第二柄武器。
經過驛站主人允許,他選了一柄尚未完全腐朽的長槍作為原料,經歷長久荒廢的刃尖早已稱不上鋒利,但卻仍不失為一件堅韌的鐵器。
晏念就著冰冷的雪水再次磨礪它的鋒芒,在褪去斑斑鏽跡後,頎長的雙稜刃面又重現了銀色的真容,最終晏念擁有了屬於他的第二柄短劍。
蘇妙悟也想找些什麼充實戰備,然而貧瘠簡陋的木屋中已找不出任何物資,除去幾條結實的麻繩,於是他決定在流寇的必經之路上設定套索。
“他們從北邊來,”驛站主人說,“沿著先前離開的小徑,因為他們不會貿然進山。”
在確定方位後,蘇妙悟費力彎下幾棵松木,將麻繩一端在樹頂系緊,之後將製成套索的另一端在地面固定,最後用枯葉偽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