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漆黑的長刃因此駐足,淡薄的劍尖禁不住震顫,“你好大的膽子!”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是慕容恪。
慕容璟瓏松開攥握在手中的竹箸,竹箸彼端已抵住蟬指的劍格,在另一旁,慕容恪正朝虛宿怒目而視,纖細的唇角因盛怒而不住抽搐,他忽然撿起一支陶鑄的酒壺向虛宿擲去,虛宿也不躲閃,只是任由蓮瓣的陶紋在他額前破碎、散落。
慕容璟瓏對眼前的一切漠不關心,他只是在思忖,這是一場意外,是單純的助興節目?還是受人驅使?他下意識望向太後,此時太後娥眉緊蹙,如一副雜亂的畫,閣中也一片岑寂。
“怎引起這樣的混亂!”慕容儁倏地起身,面帶怒色,不知是在斥責誰。
虛宿聞聲伏倒,“微臣惶恐,技藝不精,罪不容誅,死不足惜!”他說。
“算了,君上,算了,”太後揮著衣袖勸解慕容儁,“武士也退下吧。”
等虛宿退出儀鸞閣,混亂的殘局也被收拾妥當,她才被左右簇著站起身,“哀家驚悸,心跳得厲害,”她說,“要先去歇息,諸子難能聚首,便再說會兒話!”
“璟瓏對不起,都怪我的主意,”慕容交靠過來,面對愧疚地說,可是慕容璟瓏面無表情。
“璟瓏,我一定奏請母後,”慕容交有些尷尬,“不然,讓繡衣司嚴懲他,或者,就殺了他!”
殺了他?慕容璟瓏不禁冷笑,“皇兄,你的雙手,沾染過血嗎?”
“璟瓏,你說...什麼?”慕容交支吾著。
“皇兄,不要輕言殺人,殺人不會給人以快感,反而會令人心懷內疚,即使你面對的是你的敵人,可是當生命消逝時,當失去生機卻仍禁不住痙攣的軀體橫陳在你面前時,當骨肉分離,血色讓人目眩時,當你在夙夜驚醒,聽見早逝的亡魂不住低語時,那種痛苦,你承受得起嗎?”他語氣清平,卻句句駭人。
“璟瓏,我...”
慕容璟瓏搖搖頭,冷笑著向外走去,“那種痛苦,我每日都在承受,”他的背影緩緩說道,“為了大燕。”
當儀鸞閣巨大的槅門在他身後關閉時,世間又再次恢複喧囂,如絮的雪片兀自紛飛,無拘無束地歡騰。
“是父皇賦予了這片積雪之地蓬勃的生機與暖意,”慕容恪披著單薄的衣衫,說話時撥出蒼白的霧靄,“太子繼承皇位,卻未必成為龍驤真正的繼承者,”風雪不霽,他的聲音如雪絮般空靈,難以捉摸,“璟瓏,你應該離開燕京,等待這場名為政治的戰爭平息。”
“離開燕京?”皇城高聳,可是固守於心底的城池卻陡然現出裂痕,慕容璟瓏仰頭望向晦暗的天穹,“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他平靜地說,“皇兄,我感到悲慼,不是因為父皇,而是因為我用人生換取的為龍驤效力的意義不在了。”
“璟瓏,離開只是權宜之計,”慕容恪說,“人總要學會妥協,學會不去直視自己無法直視的東西,譬如舒展羽翼的金烏,以及叵測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