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殘月掩在陰層層的烏雲後,冷颼颼的,寒風一吹,枯枝上棲息的烏鴉“嗖”地一聲撲到屋簷上,簷下才結的冰溝子應聲斷在地上。
殘敗的院子被收拾幹淨,暗紅色的血跡被清水沖洗過,看不出痕跡,唯有殘留的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
嚴公公提著忽明忽暗的燈盞,熟門熟路地邁過一段沒有欄杆的長廊,走到西邊最靠右的盡頭,推開朱紅色的木門。
他彎下腰,從門背後摸出一個火摺子,依次點燃佛堂裡的白蓮燈盞。
佛堂如舊。
巨大的佛像盤腿坐在房屋的正中間,裂了的胳膊被臨時補上,還沒來得及渡金沙;佛像前面的矮幾上擺著燃燒的香燭和兩盤供果。
老麼麼的屍體停在矮幾旁。
嚴公公繞過老麼麼,在置物架的銅盆裡淨了手,用方帕擦幹手上的水漬,從案桌底下的格子裡取了三根香,點上,朝著佛像拜了三拜。
低頭,枯槁的手拂過矮幾,將兩盤供果的位置對調。
“這幫新來的,毛手毛腳,比不得我們當年哦。”
嚴公公打了盆熱水,端到老麼麼跟前,浸濕了棉帕,擰幹後,仔仔細細地擦拭老麼麼臉上的血漬。
他拂開她額間細碎的頭發,解開她淩亂的發髻,從袖子裡變出一把桃木梳,嫻熟地給她挽發。
桃木梳很舊了,把手處被磨得平平的,應是有些年頭。
“你呀,咋還是個孩子脾氣呢?一大把年紀了,也沒個分寸,逞強幹什麼呢?”
幹枯的手給她梳了一個婦人髻,兩鬢細碎的頭發挽不上去,被他攏至耳後。
“瞧你,頭發都半白了,這麼操心幹什麼?”
擦拭完老麼麼的身子,嚴公公拿出一套水藍色的裙裳,給她換上。
這是一件綢緞面料的裙襖,腳踝處吊著金色的流蘇,是許多年前流行的樣式,且是小姑娘穿的。
“知道你不喜歡黑色,我不給你穿壽衣。咱還是依著從前,想穿什麼就穿什麼。”
嚴公公忽地一笑,沙啞的聲音卻哽咽了。
“走這麼急,也不等等我?你給我縫的那套衣裳,我還沒穿給你看過呢。”
嚴公公握起老麼麼的手,放在他皺巴巴的臉下,摩挲著。
“你說過好多回了,我記得的。他心氣高,看上的東西,旁人挨不得,也碰不得。”
“你放心,我會護著她,會護著你的侄媳婦的。”
“你也別太著急,兒孫自有兒孫福,等這趟忙過了,我再來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