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楊觀心中那些緊張,甫被點破,反倒鎮定下來,說:“辛公公是太後做王妃時就跟在身邊的老人了,如今尚在盛年,還能侍奉許多年歲。他幹兒子認了一大堆,個個指著太後的前程,縱是有心雨露均霑也提拔不過來,不如借來使一使力,讓我向外夠上一夠。”
蕭尋章說:“那你該在明理堂外候著那些老家夥。我素來紈絝,跟了我也未必有好前途。”
楊觀聽出了意思,說:“奴才信先帝爺的眼力,先帝爺指了王爺做攝政,王爺必有攝政的才能。”
皇宮殿內鋪了滿地金磚,議事時總晃得人眼睛疼,好在沒有奢靡到將殿外的禦道一併換了,仍是暗色的青石板,蕭尋章已沿著道走到了宮門口。
楊觀向攝政王行禮別過,轉過身來腦子裡回蕩著他入車輿前留下的話。
“你看得也準。”蕭尋章掀開輿簾:“在宮裡好好當差,不愁無人賞識。”
掩著車輿的帷裳早已換了厚的,嚴嚴實實地擋著風。駕車的是蕭尋章身邊長隨的小廝,名喚酌煙的。他車駕得穩當,主子沒催,便調轉馬頭,不疾不徐地往王府驅。
蕭尋章在明理堂中聽人議事聽得累,進了車廂便昏昏沉沉的,攏著毛氅向後靠去。
飛雪打在眉睫上,蕭尋章睜開眼。入目是皚皚雪山脊,蜿蜒接天際,不見盡頭。
此為何地?蕭尋章有些茫然,未及多加思索,已鬼使神差地向山中走去。
山麓下生出了黑點,蕭尋章駐足看著黑點漸漸拓影出神獸樣貌。麒麟向他而來,犄角泛著九重天外的清輝,此番正是上合天意。
麟獸雲母般的甲鱗在霜雪中凜凜流光,及至近前才看出它被戾氣繞足。蕭尋章伸手欲觸,麒麟卻側身相對,露出背上趴伏的半大少年。
少年未戴冠,長發隨意地垂落,遮了整臉,又從肩背覆到腰際,堪堪露出月白錦衣上的幾點暗紋。
青鳥途徑此地,撲稜兩下翅膀。酌煙“籲——”的一聲,馬車停了。
車廂中蕭尋章略帶惘然地坐起身,回了神,原是做了個萬山載雪的夢。
主子不動,馬車外的人也不敢有動作,只安靜地等著。
蕭尋章抬手掀起帷裳,酌煙即刻下馬,擺上車凳。杜管家已在王府外候了一陣,蕭尋章打眼看到他,瞭然道:“人已接來了?”
“是,王爺。”杜管家伸手去扶蕭尋章,說:“小主子在書房等您。”
蕭尋章頷首,吩咐道:“讓人去趟食戲樓,買碗桂花甜酒釀。”
王府覆著靛青琉璃瓦的廡殿宅門下,懸著題字“楚王府”的匾。是從前先帝爺的墨寶,以示兄弟情誼。因而現今楚王監國攝政,宅門改換了重簷的制式,匾額卻仍是舊時那塊。
蕭尋章過了丹楹刻桷的垂花門,沿著抄手遊廊再入了幾進門,到了主屋所在的院落,往書房走去。
書房以博古架一隔為二,左置榻床靠在博古架後頭。半大的少年初來乍到,不敢亂翻主人家的書籍陳設,只靠在床頭小幾邊對著懸於長桌後的《千裡江山圖》發呆。
少年聽得一陣冷風入室,轉頭看去,蕭尋章進了門,分明穿金綴玉、通身貴氣,卻無端漾出幾分紙醉金迷的頹敗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