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李恆覺得姑母是天底下最好的姑母。他日後登上皇位,會像父皇一樣待姑母好,不會容任何人欺負姑母。
稚嫩的話語彷彿還在耳畔,李恆有些悲涼的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不知道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
身邊的人一個個遠去,難道坐上那個位置,就得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嗎?
李恆聲音沉頓,他留了餘地給李環:“太醫說父皇中毒已深,怕是時日無多了。父皇雖有對不住你之處,但他一直是念著你的,不然也不能縱容你這麼多年。若明日下午孤將朝政穩定後再來,姑母仍舊當真不肯釋然,依舊執迷不悟,孤會將姑母這些年安插在朝中的人全數拿下,一同按照安王逆黨處置。”
“當然,也包括姑母。”
這是要血洗朝堂的意思。
李環垂眸,卻是拔出了鬢發間的金簪,拿在手上把玩了半晌。腦中卻響起了嚶嚶臨走前說的話,“便是絕路盡頭,與其傷害自己,倒不如傷害旁人。”
她看向了身側的陳奉,陳奉一襲黑紗裹身,手裡攥著長劍護衛在她身前。面容隱沒在黑夜裡,看不清楚,但是卻是寸步不讓的保護姿態。
只要她此刻一聲令下,李恆便是不死也要受傷。
但是這個念頭也僅僅是在李環的腦中一閃而過罷了,外面站著的金甲護衛在門上投下一片陰影。
她垂眸將金簪抵在了脖頸上,嗤笑一聲道:“你說若是我今夜死在這裡,外面人會如何說你?”
“太子殿下為了掩蓋真相,殺人滅口?”
金簪低著雪色的肌膚有些冰涼,李環抬著頭一動不動的看著李恆的背影,沒看到身旁陳奉的神色變了,身形微動。
李恆動作頓了頓,背脊有一瞬的僵硬。他的手正搭在門上,將要推開,卻沒有動,良久只平靜的道:“若是姑母死在這裡,孤也只能對外說是姑母勾結安王毒害父皇,悔悟自盡。縱使難堵悠悠眾口,孤也別無他選。”
若是父皇還清醒著,自當會將那些非議之人全部滅殺。
想要做一個青史留名的帝王很難,李恆也明瞭父皇當初為何一定要除掉梁宴至了,從前他不理解為何母後要除掉寧貴妃和李燃,父皇又為何要“飛鳥盡,良弓藏”,如今才知曉不過都是因為他。
當年他年紀太小,卻對梁宴至格外信服,於其走得格外的近,父皇擔心日後他會被梁宴至影響,日後在朝堂上也會被梁宴至掣肘。
而父皇縱然表面上即便珍愛寧貴妃,也將朝堂與後宮分的清楚,然而實際上他這些年的清醒不過是自我欺騙。他知道換太子不利於江山穩定,知道楊家狼子野心,所以他只能刻意將李燃忽視掉,去做他認為對的決策。
等到寧貴妃去後,父皇從他那所謂自欺欺人的“清醒”中真的清醒過來,還不是捨不得讓和寧貴妃唯一的兒子死,不去考慮江山的穩固也要為李燃留下那樣一個後路。
而這一切其實早有徵兆,早在很久前,寧貴妃身體病弱的時候,父皇就改了口風警告他莫要對李燃出手。
李恆一直以為自己幹幹淨淨,可是身在帝王家,身為儲君,他根本沒有什麼幹淨可言。太傅對他的那些教導,都恍惚一場夢境,在他看清形勢後便煙消雲散了。
門重新被掩上,外面守著的人都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