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既做了母親,一顆心就該像被業火煉過,鐵水淬過,殺而不滅,碎而不僵。
“風兒在獄中,可是嚇著了?”見雲清瀾抖著嘴唇不說話,柳鶯飛就又撐起半邊身子往前探了探。
她枯瘦的身體搖搖晃晃地懸在床沿,摸摸雲清瀾的臉,又貼貼雲清瀾的額尖,“風兒不怕,回家了。”
“娘親···”柳鶯飛輕飄飄的一句,雲清瀾當即就簌簌地落下淚來,她抬手接過柳鶯飛探來的手掌,扶著她重又靠回榻上,“娘親歇著,孩兒沒事。”
“沒事?”柳鶯飛看著雲清瀾,似是真的有些狐疑,“那風兒哭什麼?”
雲清瀾就著袖口胡亂地抹掉眼淚,又藉著動作轉過身去,紅著眼問蘭鈴道:“藥呢,娘親的藥呢?”
“少爺,大夫說夫人她···”可蘭鈴語中哽咽,半晌說不出下半句。
“定是那藥不管用!”可素來沉穩的雲清瀾這次卻也沒了耐心再等蘭鈴的下半句,她轉回身沖柳鶯飛道,“娘親莫怕,孩兒這就去宮中,求陛下派禦醫給娘親治病!”
雲清瀾說罷就要轉身離開,可還未站起身,冰涼的指尖就又被柳鶯飛拉住了。
柳鶯飛氣若遊絲,瞳孔也逐漸開始渙散,她僵直地滯在床沿,全身只剩兩片幹裂的唇瓣,夢囈似地開開合合:
“···風兒身上的傷那般深,不知如今可長好了?這一路長途跋涉,身上的傷還疼不疼?”
“···聽說北境的風雪大得很,在山裡呆了那麼久,瀾兒肯定是凍壞了。”
“···可娘親卻去不得達臘那般遠的地方,若當時能再多帶些物什,不知道會不會好過些?”
“···但那詔獄也是極冷的,娘親去了一次就凍得心慌,他們又怎能將瀾兒日日關在那裡?”
這當了孃的心,大約都是這麼被東拉西扯著,眼看兒女去到哪邊,自己的心就跟到哪邊。
柳鶯飛說到後面,意識已漸顯模糊了,蘭鈴帶著下人們退出門去,屋門叩上,倏爾傳來“吧嗒”一聲輕響,柳鶯飛就在這響動中回過幾分神智來。
她在雲清瀾臉上定定凝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風兒,娘想再見見瀾兒。”
“好,好。”雲清瀾被柳鶯飛的一番夢語怔住,此刻她忙不疊地應下,豆大的眼淚再度簌簌而落。晶瑩淚光遮擋住她看向柳鶯飛的視線,她迅速抬手抹去,可那決堤似的淚水卻又在頃刻間重新湧了出來。
“娘親等著孩兒!”雲清瀾飛也似地跑回自己的西院中。
雲清瀾出閣時,柳鶯飛曾為她制備過一身女裙。
女裙華美瑰麗,鑲珠掛玉,是叫人一眼看去便挪不開目光的樣式。
從來都一襲黑衣的雲清瀾歡歡喜喜的接過,可還沒來得及穿在身上就被雲杉劈手奪了過去。雲杉斥罵她不守規矩,連帶著將給雲清瀾制備女裙的柳鶯飛也一併罵了一頓。
從此,那女裙就擱在雲清瀾閨房的高架上,年年月月,落滿塵埃。
雲清瀾換上女裙,又笨手笨腳地挽了個發髻,一路發瘋似地跑回來,直跑得珠釵滑落,步搖叮當。
“怎這麼大了還這般莽撞。”
柳鶯飛淡笑著摸摸雲清瀾的臉,又將幾縷散亂的發絲勾到她耳後,那隻幹枯的手掌細細撫過雲清瀾的眉眼,最終落在其烏黑的發頂上,一下一下地來回撫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