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直擾得秦朝楚方才沉靜下的黑眸又蕩起漣漪,他陡然低笑一聲,聲音沉穩歡愉,如饜足的鳥兒發出吟唱。
末了才緩緩直起身。
感受到那迫人的逼壓漸漸遠離,雲清瀾才終於逃過一劫似地長舒出一口氣,狂亂的心跳趨於和緩,雲清瀾又不動聲色地貼著書格後退一步。
自雲清瀾出現後,秦朝楚一顆心就都撲在了雲清瀾身上,眼下這般細微的小動作自然也逃不過他的視線。但秦朝楚卻也只低笑一聲,任由雲清瀾與自己拉開一段距離。
雲小姐雖在北境領千軍萬馬,可在兒女私事上卻還如稚子懵懂純真,他如今費盡心思地靠近她,可莫要嚇跑了才是。
“雲小姐為何深夜來訪大理寺,可是要查什麼要緊的事?”秦朝楚開口岔開話題,終於肯將眼前這頭侷促慌張的小鹿放了出去。
他總是如此大膽,四下無人時就喚她雲小姐。
不過也幸好有他時不時地這般叫著,不然雲清瀾都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不過一些陳年舊事,這幾日軍中事務不多,便抽空前來看看。”雲清瀾收攏思緒,季家一事畢竟是朝中秘事,再加上牽扯到稷元,雲清瀾一番思索後還是決定避而不談,只不答反問道:“五皇子又為何會在此處?”
身為稷元太子夜探武朝架閣庫必有所謀,可秦朝楚卻沒有半分想要隱藏的意思:“麾下新收個才子深不可測,雖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其畢竟身為武朝舊部,自是想要多瞭解幾分。”
雲清瀾瞭然,心知他說的是季知方。
“雲小姐會將此事告知武帝嗎?”秦朝楚又柔聲問道,一雙水眸凝在雲清瀾身上,靜靜等著她的答案。
雲清瀾搖搖頭:“人各有志,季知方既已叛出武朝另投他處,那此事即便上奏陛下也於事無補,又何必多此一舉。”
雲清瀾不熟架閣庫佈局,如今此事被徐景流知道已是不得已而為之,她夜訪大理寺查季家舊事,此事牽扯到平聖公主疑點重重,雲杉諱莫如深,在朝中各處也不見蛛絲馬跡,想來武帝也並不願再被人提起。雲家如今境況不容樂觀,若貿然提起,只怕更是會引來麻煩。
利弊權衡下不願告知,那心中呢?
秦朝楚心裡這般想著,卻沒有出聲。
“那五皇子查出些什麼來了嗎?”雲清瀾又抬頭問道。
他們既都是來查季家舊事,那或許能從秦朝楚這邊得到一些線索。
秦朝楚聞言又是一笑,抬手取下他方才放到書格上的卷宗,遞給雲清瀾道:“在下在這閣中搜尋良久,也只找到這一卷。”
雲清瀾定睛一看,是武朝歷代官冊。
她接過卷宗徐徐展開,季鴻儒身為兩朝宰輔,卷宗裡關於他的記錄竟只有寥寥幾句:“武昭一十五年秋,季鴻儒勾結外朝意圖謀逆,不防被平聖公主撞破,謀逆之罪當誅,然武昭帝慈悲寬宏,憐季鴻儒二十餘年鞠躬盡瘁,死罪可免,著令其十族流放豫州,史稱黍米之變。”
黍米之變?
歷來朝中大事的命名大多會與其年份或事件相關,此事變後武昭伐稷,稷為黍也,想來指的是稷元。
雲清瀾看著手中卷宗,當年五子奪嫡她雖未曾親身經歷,但從後人對其的論述上大概也能想到那是怎麼一副血雨腥風的場景。
想起季鴻儒在山中陵墓裡留下的那道奏疏,能在如此亂世中兩朝為相,季鴻儒其人必有大能。
可卷宗所述卻寥寥無幾,且三言兩語便將其斥為反臣。
更何況謀逆之罪當諸九族,雖說武帝寬宏赦了死罪,可十族流放,這在武朝也是從未有過的事。
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孫。九族含納血脈至親,這第十族,則多指師友。想到這裡雲清瀾心下生出幾分恍然,難怪楊柳溝亂葬崗屍積如山,也難怪季家陵墓裡的萬牌祠除妻女家眷外還有那麼多其他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