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杉,”他走近張開雙臂,將頭埋在我的肩上,“北平太亂,我不想你跟著我遭罪,才不想認你。卻又抑制不住自己,三天兩頭前去聽你唱戲。”
我只得苦笑,反問他:“你在北平已是富商,為何抗戰前不跟隨黨的指令往內遷?”
低沉的聲音從耳後傳來:“我早已將公司大半遷進中部,可在我準備離開時,我受邀前去聽戲,便遇見了你。”
“杜麗娘與柳夢梅難舍難分,如此綺麗的故事,緣分不淺。”他說道,“我們之間緣分不夠,卻都化作了你受的苦。”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我們不是輸在緣分,是不如杜麗娘為愛這般痴狂。終歸認為情之至是讓對方好罷了。
“那我陪你東山再起。”
5.
我四處打聽家人的線索,後來得知母親的下落,便接來了母親,卻沒能等來父親。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盡。
我在山頭為父親立了一座碑,我是如此狠心的不孝子,離開家人,害得他臨終前都未能再見我一面。
我唱起了多年未唱的秦腔,語調中徒生幾分生疏薄涼。
與老爺一家道別後,我帶著母親跟隨滄樹去到他內遷的公司。四川成為了抗戰第一糧倉,滄樹於是也積極地規勸眾人為國出力。他拿出了剩餘的家産,為川軍將士屯糧並且製造裝備,一時間,國內有了“無川不成軍”之說。
沒過多久,川人便受國軍抓壯丁之苦,身體健康的滄樹便前去服兵役。
我問他為何不交免疫費,雖是高昂,但只要能留住他,哪怕傾家蕩産我也願意。滄樹將他的所有資産交付於我,流著淚告訴我要理智,將這些錢拿去照顧好留在此地的老幼,號召眾人為國家提供糧食。
他靠近來親吻我,兩人的淚在嘴角成了一片鹹濕。
滄樹走了,我再次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日子清貧而忙碌,我召集起附近傷殘不太嚴重的青壯年,他的公司便有了些起色,算是當地工廠的支柱。
5年後園中梨花開時,我的腿腳已經恢複,幾乎能如常人一般走動,卻仍然難以劇烈運動,倒是給了我在園中唱戲的機會,與母親換上已陳舊的戲服,雖無戲臺,卻也找回了當年的風光。
後來幾年抗戰漸漸平複,有川軍回城,人數卻是折了太多。
滄樹沒有回來。
有人說滄樹死在了戰場上,有人說他已殘疾在外救治,也有人說他留在共軍,對抗國民黨。
沒有人確定他到底在哪裡。
我離開了母親,離開了四川。開始在各地唱戲,逐漸給自己添了戲服,卻難以打聽到他的訊息。我直接用了水杉這個名字,這一次,我想光明正大地尋找他。
時隔十餘載春秋,我重返南方家鄉,當年的戲園已不在,故人也悉數走散。
“水杉,有你的電報。”
我前去檢視,母親尚在四川,前些日子在湖北時告知了我的行程,如今應當是發來問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