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初白,西南府名氣最大的醫館裡已是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
在醫館最深處,一間小木屋獨立於一片藥田中,與相隔不遠的忙碌熱鬧的氣氛相比,這裡顯得十分冷清安靜。
那是醫館主人郭長生郭老大夫的住所。
昨日他又看診至深夜才歇下,徒弟們和打雜的夥計都不願擾他休息,連帶著——越靠近小木屋,那份熱鬧也有了幾分克制。
孫嬸子提著竹條編製成的食盒,穿過藥田,停在小木屋的門前。她抬頭看天色掐算時辰,本想等一等再敲門進去,輕微的聲響從屋內傳出,她側耳傾聽,片刻後露出無奈的神情,抬手叩了叩門。
“進來。”
孫嬸子推開門,話匣子與步子一致開啟,“郭先生,您怎麼不多睡會,這麼早就起了。”
雖然孫嬸子平常嘴不把門,但面對郭長生,卻是十分尊敬,不敢有半分逾越冒犯。事實上,只要進醫館的人,不論幹活的還是看病的,就沒有誰不尊敬郭長生。
行醫濟世的活菩薩,有誰會不尊敬?
郭長生正端坐在案桌前,提筆書寫看診的心得。他聽見孫嬸子的聲音,便知道現在該是吃早膳的時辰了,於是擱筆轉身,慢悠悠走到圓桌前坐下。
孫嬸子一邊絮叨醫館的趣事,一邊將食盒裡的早膳端出:一碗冬菜撒面的白米粥,一碟鹵肉片,兩塊面餅,一盞濃茶。
郭長生見面餅表層起酥皮,微黃的麵皮正中印著一個“囍”字,這是婚嫁的喜餅,千層酥皮下裹著白糖霜,他隨口問道:“是哪家成了親事?”
孫嬸子笑道:“是馮姑娘和楊公子的喜事。”
郭長生道:“救災那時的?”
孫嬸子點頭道:“可不正是!當初我就很喜歡這姑娘,還想著將她和我那遠房侄兒湊一對呢。現今看,她與楊公子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郭長生了然地點點頭,那時這兩個年輕人的情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成了正果,確是喜事一樁。
孫嬸子見郭長生有點興趣,話匣子更一發不可收,“要說這兩人也都是苦命兒,聽說馮姑娘家中原在京城,後來只剩一家三個孩子,全靠馮姑娘這個長姐操持。而那位楊公子,聽說是抱養來的,結果父輩間鬧了不愉快,將他趕出家門,還在宗祠立證逐出門戶。瞧瞧這事做的,我瞧楊公子冷是冷了點,人倒是好的,好歹養這麼大,難道沒點情分在嗎?”
郭長生伸向喜餅的筷尖一頓,遲疑道:“京城?”
孫嬸子的話被打斷,回了味才覺出郭長生問的是誰,點頭道:“郭先生您不聽那些碎嘴話,自是不太清楚。”她壓低點聲音,“都說馮姑娘原是京城官家貴女,可惜父輩惹怒聖顏,家中百人就剩這三個小娃娃。好幾年前他們被流放到鎮上,這兩年才進了縣城。”
郭長生鬍子花白,微微抖動。
孫嬸子沒發覺他眸中掀起驚濤駭浪,接著道:“可憐見的,父輩造孽孩子受罪,馮姑娘那時才多大,也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
郭長生問:“她……可有說過她父親的名字?”
孫嬸子搖頭道:“這倒不曾。”
郭長生攪動碗裡的白粥,冬菜墨綠的碎影在白米粥間起伏,有的陷入粥中,再看不見。
那位大人知道馮家後人在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