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陸珊始終覺得,面對戰場上的生死肅殺,她不會有太多的情緒,畢竟這是戰場,交戰的結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誰也不可能對自己的敵人心軟,因為那是對自己最大的殘忍。
可追擊真臯人到了塞外,陸珊的想法還是隱隱有了動搖,她甚至會想,這樣的殺戮什麼時候能到盡頭。
從烏雅人手中奪回宛州,從西夷人手中奪回朔州,雙方的死傷不能說不慘重,可陸珊的想法,始終沒有遲疑。
原因很簡單,那時她知道戰事的休止符在哪裡,到底不是自己的故土,確定死守不下去了,烏雅人和西夷人會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判斷。
然而和真臯人的交戰,卻讓陸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厭倦,她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她更不知道要殺到什麼時候這一切才能結束。
與南侵時的打不過就跑不同,被打回了自己的老巢,真臯人的抵抗愈發頑強,而盛寧軍隊付出的代價也愈發慘重。
但是陸珊不能不打,在從前任何一個朝代,草原上的各個民族都不是鐵板一塊,他們由眾多部落組成,其中哪個強大了,就紛紛奉他為王,若是衰弱了,那就再換一個。
到了真臯人這裡,情況發生了變化,博塔宏圖改變了草原的版圖,他把南下的烏雅人以外的草原部落都變成了真臯,自立國號為元。
前所未有的高度統一的草原帝國給南方的中原王朝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
若非如此,交惡多年的盛寧王朝和光明王朝也不可能聯手,還不就是敵人太過兇殘,不聯手誰也活不下去,他們才不得不如此。
讓陸珊感到不舒服的點不在於她殺了多少人,而是親自到過了草原和戈壁,她更切身地明白了一句古語,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面對光腳的真臯人,他們這些穿鞋的中原人真的很為難。
自古草原民族南下,目的都是很簡單的,糧食不夠吃了打個秋風,能在中原留下來最好,留不下來也沒關系,搶了金銀糧食和女人回去就行,大不了日後再來。
可是中原王朝反擊呢,頂了天也就是把人打殘,暫時威脅不到北疆,可只要草原上還有人,類似的故事就會重演,根本不可能杜絕。
簡而言之,對中原王朝來說,這是沒有真正勝利的戰事,哪怕戰場上打贏了,算經濟賬也是輸的。
靠著強大的外掛,陸珊短期內打敗天下無敵的真臯騎兵不是沒有可能,可她不可能殺光每一個真臯人,便是真的殺光了,只要草原還在,不出二十年,這裡一樣會孕育出新的對手。
陸珊茫然且不爽的點就在這裡,她沒有辦法永絕後患。
如果陸珊是個原裝古人,她興許能對自己多出幾分信心,前人做不到的事,我未必就做不到。
偏偏她又不是,在陸珊生活的時代,人類生産和生活的中心早就不是地球了,可作為人類文明的起源地,古地球時期的數千年政治史,人們是從來沒有忘記研究的。
雖然發展的程序不盡相同,可在古地球時期,農耕文明和遊牧文明的矛盾始終是存在的。
最終化解這場矛盾的,不是雙方中的任何一方,而是席捲全球的工業化文明,可以盛寧王朝目前的生産力而言,在陸珊的有生之年,是看不到這個苗頭的。
顧元娘掀簾走進帳篷時,陸珊正坐在燈下發愣,竟連有人進來了也沒發現。
“想什麼這麼入神,都有點不像你了。”雖說是在調侃陸珊,可顧元娘本身的情緒,也不是多高漲。
陸珊抬起頭來,眼中瞬間多了幾分清明:“這麼晚了還過來,有新訊息?”晚間的例會半個時辰前就開過了,若不是有事,顧元娘這個時候不會過來。
顧元娘點點頭,眼神晦暗不明:“兩個訊息,一個算是好訊息,另一個……”